第124章 夢中夢
“師父,你說,我偷了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會被人殺死嗎?”
白鸞手指縮回到袖子裏,棉白色的袖子上有同色的蓮花繡紋。
她唇瓣上的血色褪去幾分,燭火明滅。
好半晌,她才歎息:“……不會。”
燭火燃盡的時候,重策送她回石室裏休息。
她神色疲倦,臉上卻還維持著笑容:“石宮裏機關密集複雜,沒有我的陪同,你不要擅自亂走,晚上要好好休息。”
重策點頭。
半夜時分。
卻分明有人在白鸞的床榻一邊,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捧起她的發絲輕輕放在唇間淺吻。
那個睡在床榻上的女子一動不動,宛若死去了一般。
那個青年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時,甚至覺得她的呼吸微弱的幾乎探及不到。
他的手指收回來,唇瓣卻落在她的指尖,吻的虔誠而壓抑。
……
沙塵翻飛,大漠寂寥。
陸小棠宛若是一個透明影子一樣出現在石宮之內,她隱匿在黑暗裏,幾乎要跟黑暗融為一體。
隻是,在她的手指上,始終都有一個緊緊捏著的訣。
隻要這個訣鬆開,重策就會立刻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夢境。
織夢之術十分精巧,但是對於洞察力十分敏銳的人來說,這織夢之術脆弱的可笑。
她其實沒有什麽把握能把重策困在這裏麵。
但是……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石床上那個女子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重策像是一個做錯事即將被發現的孩子一樣,慌忙迅速的將手收回來,身體發力就要起身退到更濃的陰暗之中。
女子撐起身子來,側耳聆聽石宮裏微弱的呼吸聲:“是你嗎?”
重策後退的步伐頓住,眼睛望著石床上撐起身子的女子。
她知道了嗎?
她感受到了嗎?
她知道是他了嗎?
重策眼中目光驚疑不定。
然而,石床上的女子卻在仔細聽了一會兒之後,啞然一笑,自嘲一樣又躺下去:“司馬雋,你真是陰魂不散,就算我大限將至,你也不必讓我夜夜都夢見你來接我。”
她這句話聲音輕輕地。
但是,反觀重策臉上那震驚的表情,卻讓陸小棠覺得這句話其實就像一道響雷一樣威力巨大。
重策雙眉豁然蹙起,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石床上躺下去的那個女子。
陸小棠變換了手勢,覺得這個夢八成就要被重策察覺了。
可是重策那邊卻半晌都沒有動靜。
過了好久,陸小棠腿腳發僵的開始想要後退。
佇立在陰暗中的青年卻忽然轉過頭來,精準無誤的看向了她這邊。
陸小棠嘴角扯動一下,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重策看見了,張張嘴想要說話。
卻驀地,聽到重策說道:“你想將我困在這夢裏?”
陸小棠狠狠後退了一步,手指立刻就要換手勢。
那人卻風一樣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緊緊地,牢牢地抓住著她的手腕,陰冷的開口:“如果,你讓我知道我師父跟司馬雋之間的事,我就如你的心願,自願留在這個夢裏。”
陸小棠心底發冷的望著重策的眼底。
他眼底神色陰冷而理智。
其實像是重策這種人的風格就是一貫的出爾反爾,他說願意自願留在這個夢裏。
但這不可信,搞不好她讓他看了白鸞公主的記憶,讓他知道白鸞公主跟司馬雋之間有一段癡纏的真愛,他就會當場殺了她泄憤。
陸小棠眼珠轉動,考慮了一會兒。
重策冷笑:“你覺得你還有考慮的必要嗎?不過就是現在死還是等會兒死的區別,你現在拒絕我我立馬殺了你,但是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說不定我心情好,會改變主意留你一條狗命。”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求人還態度這麽拽的。
“答應嗎?”
“如果你進入你師父的夢裏,看到她的記憶被她發覺了,說不定會被她殺了。”
要知道,白鸞公主的劍術在北疆跟滄國可是數一數二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教出重策這樣的徒弟。
雖然米杉兒的本事實在不怎麽樣。
重策點頭:“你不必擔心,我師父不管在什麽時候都不會殺我。”
“那可未必。”
陸小棠眼角眸光一暗,手指上宛若挽了無數道看不見的細線一樣,伸手宛然翩飛變換手勢,改變織夢之術的結印。
在親手織造的夢裏偷窺別人的記憶是《未央手卷》上被稱為夢中夢的秘術。
在這樣的術中,入夢的人是以真實形態出現的,而且受到的傷害也都是真實的。
比方說,重策在這個夢中夢裏被白鸞殺了,那麽,重策在現實中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陸小棠手指變換,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化。
天空中星光閃爍,一條有冷光的長河玉帶一樣婉轉的鋪陳在草地上。
在河邊的不遠處,一個身穿白衣的十歲小姑娘握著一柄長劍,臉頰鼓鼓的,她奮力踮腳將劍刃指向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有本事你再說一次我矮啊?”
那劍刃光芒冷冷的,距離少年細膩的喉結隻有半寸的距離。
少年忍俊不禁,好看的臉秀氣而雅致,芝蘭玉樹一般出塵清貴。
陸小棠沒有認出那個少年是誰,重策卻奇跡般的低聲:“司馬雋。”
陸小棠仔細端詳少年時代的司馬雋,發現果然是少年公子世無雙,一枝梨花壓海棠。
而且司馬雋從少年時代就從衣著上奮力向一代皇帝看齊,他穿的衣裳都是明黃色的,在星光之下,金燦燦的。
那白衣服的小姑娘舉著劍,怒氣衝衝的看著他。
他笑夠了,才抬手壓了壓她的劍:“這樣,如果大哥哥我教你問天劍法,你就幫大哥哥保守秘密好不好?”
小姑娘皺眉,一臉很難搞的表情:“父皇跟母後告訴我,從西海上來的人都是蒼族的壞蛋!見到他們必須立刻稟告皇城的禁衛軍!”
“然後呢?”
“當然是殺掉。”
小姑娘憤怒的吐出五個字。
司馬雋有些苦惱:“可是,我不是蒼族的人啊。”
“那你是什麽人?怎麽會從西海上順著赤水遊過來?”
“小妹妹……”
小姑娘手上的長劍往前一戳,威脅:“叫我公主殿下!”
司馬雋隻能歎口氣,無奈的改口:“公主殿下,我其實是璿璣島的西海國人。”
小姑娘眼睛一亮:“西海國?就是那個隻要流淚就會變成珍珠的西海國的人嗎?”
西海國人的傳說很離奇,但是在整個大陸上卻像是安徒生童話一樣給小孩們造成了嚴重的洗腦效果。
隻要跟小孩說西海國人,小孩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長得很漂亮,會跳舞,在水裏遊,能把水織成漂亮的布,留下來的眼淚能變成價值萬金的珍珠。
麵前的小姑娘顯然也被傳說給洗腦了,人家一說西海國人,她馬上就興奮的兩眼冒星星。
但是冒完星星之後,她忽然一下警覺起來:“你說你是西海國人你就真是嗎?”
小姑娘真是很難纏,搞得司馬雋都快要惱羞成怒痛下殺手了。
重策跟陸小棠都看見司馬雋放在背後的手指撚出一枚閃亮的暗器。
隻要這枚柳葉一樣細薄的暗器打在麵前的小姑娘身上,那麽這個小姑娘就必死無疑。
再看一眼重策,雖然她沒有磨刀霍霍的大動作,但是他唇角卻溢出一絲笑意,分外詭異:“你說,我在這裏殺了司馬雋,然後把我師父擄走,我師父長大後是不是就不會心心念念的記著司馬雋了?”
陸小棠哆嗦了一下:“這……不太好吧……”
白衣服的小姑娘居然是小時候的白鸞公主。
陸小棠這時候也很糾結,如果重策能在這裏殺了司馬雋擄走白鸞小公主,那麽這件事基本就可以了結了,擄走小師父的重策一定會放棄回到現實,然後留在夢裏變態的把小公主帶回去按照計劃跟心意養成他將來的親親夫人。
但是……
就在重策要出手前的那一刻,白鸞小公主忽然將劍刃一扔,猛地拔下頭上的簪子一下就彎腰紮在了司馬雋的腳上。
可想而知,司馬雋的痛叫聲拔地而起。
半柱香之後。
白鸞小公主百無聊賴的將狗尾巴草叼在嘴裏,看司馬雋脫了靴子撕下袖子上的布料一圈一圈的包紮自己被簪子紮穿了的右腳。
“你哭了嗎?”
司馬雋搖搖頭,唇角抿成一條直線,有些不成形的殺氣散發出來。
白鸞公主奇怪的蹲下身子,湊過去看他的臉:“如果很疼你就哭出來啊,你不哭我就白紮你了啊。”
“……”
司馬雋大概也有些忍受不了這個小姑娘,包紮好了腳傷,抬頭擰著眉看她:“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哭出來就好了嘛!我就是想看看你流出來的眼淚會變成多大的珍珠。”
“……”
司馬雋臉上的表情有種被耍了的滑稽感。
就連陸小棠都在旁邊聽得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重策握住短刀的手僵硬的放在劍柄上,遲遲沒有動作。
司馬雋為了擺脫這個小公主,轉身擦了擦眼角,從腰包裏掏出七八顆珍珠塞在她手裏。
小公主驚喜的捏著珍珠看了半天,再轉頭的時候卻發現司馬雋已經不見蹤影。
她從草地上爬起來,四處張望,但是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司馬雋的身影。
遠處的赤水裏,有個少年遊魚一樣微微翹頭,一雙漂亮的眼睛靜謐的含帶著笑意望著那小公主四處找他。
風聲靜謐,白鸞小公主卻疑惑的叫他:“大哥哥?大哥哥你去哪裏了?大哥哥?”
“大哥哥,我幫你保守秘密好不好?你出來啊?”
沒有人回應白鸞小公主。
陸小棠覺得也許這就是司馬雋跟白鸞公主一見定情的經過。
但是,沒想到,這件事還有後續。
白鸞十一歲生辰,舉國同慶。
她回宮的途中經過赤水,也就是遇見司馬雋的地方。
發現在這裏有一個少年仰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她驚喜的遣退了侍女跑過去:“大哥哥?”
司馬雋一下從草地上坐起來,看她穿著明黃色的宮裝,奇怪:“你不是一向穿白色嗎?”
“我跟你穿一樣的衣服,你帶我去西海國好不好?太傅說那裏的地板都是珍珠鋪成的!我好喜歡!你帶我去吧!”
“你還小……”
“那我叫禁衛軍來了!”說完就走。
司馬雋忙一把拉住她:“等等等……”
白鸞小公主轉過頭來,惡魔一樣翹起唇角:“怎麽,你要帶我去西海國了嗎?”
“你不是西海國人,等你到十七歲的時候我才能帶你回西海國。”
“為什麽?”
司馬雋雙手按住她的小肩膀,眼中有綿密溫柔的感情:“因為那時候你就長大了。”
“禁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