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軒身世,一落千丈

  這兩個大男人,對著一叢篝火聊著,這會兒倒有點顧影相憐的格調,令秦玉軒冷淡之餘,又不由自嘲:“沒想到你我擺脫了主仆關係後,倒可以成為朋友,至少酒肉朋友是沒問題,可惜我沒買上幾壺好酒帶著。”


  “無妨,與你照個麵就成,我想明早順路去探望表親,今晚還要趕路,不多奉陪了。”言罷,向牟站起身,作了個揖。


  “軒公子,告辭了。他日若能再見,就請買上三壇茱萸酒吧。”


  秦玉軒起身,拱了拱手,“有朝一日,你我定要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簡單的告別,都不像是告別。都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兩人自認為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倒不如寥寥幾句話,描畫一個願景罷了,估計難以實現。


  可向牟正要走的,猛然想起一事,回頭說道:“軒公子,有件事情,老爺與夫人曾命我瞞著你,如今已有多年了。”


  秦玉軒覺得定不是好事,而向牟的話,印證了秦玉軒的猜想。


  “您其實……並非老爺與夫人的孩子,而是和玉鯉小姐一樣,是抱養的。”


  “抱養”的意思就是“撿來的”,秦玉軒明白。盡管他早有這個懷疑,可如今聽到真相,還是身子一冷,頓時覺得陷入了冰洞,被整個黑夜殘忍的撕咬著。


  向牟不忍又加上一句:“老爺一脈單傳,唯有熹公子是秦家血脈。”


  秦玉軒再一眩暈,隻覺得撲麵而來的風都是殘酷的。再一想,自己叫玉軒,妹妹叫玉鯉,幺弟卻是叫秦熹……哼!本以為父母隻是隨興為他們取了名字,原來父母連這都計較進去了。可笑自己和玉鯉,居然連這樣明顯的“證據”都沒發現,硬是被糊弄了這麽多年,給秦家做牛做馬!


  但玉鯉到底是有命運眷顧的,自己卻唯有與命運賭上一遭。


  唇角漸漸凝起了笑容,秦玉軒道:“多謝你肯告訴我真相。”


  向牟似有點不放心,又問:“那你這次去越州,是要做什麽?”


  秦玉軒暗笑向牟幾時婆婆媽媽的,便說道:“向牟,你問得太多。就算我是秦家的棋子,卻也受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回去越州,不過是感恩答謝,順便完成一樁心願。”


  向牟暗想秦玉軒口中的心願,八成和姬若有關。當初秦玉軒傷害了姬若,令她性情大變,如今秦玉軒竭力挽回,不知道結果怎樣。算了,不關心這事了,感情這回事隻能當事人自己處理。


  “那軒公子一路小心,向牟告辭。”


  “慢走!”


  兩人再一次拱手。


  今晚的相遇很意想不到,而離別更是突然。


  送走了向牟後,秦玉軒覺得困倦,便靠在一棵樹下,蜷縮著身子睡去。可才淺眠了一會兒就醒了,竟是再也睡不著,滿眼浮現的都是父母的容顏。


  記得小時候,父親親自教他圓滑取巧,教他見縫插針。一旦他正義感泛濫,就會被父親拿著小皮鞭,追著滿院子跑。母親有時候比父親還嚴厲果決,倒也時時流露溫柔的一麵,為他和玉鯉買好吃的糖葫蘆、桂花酥、螺絲糕。


  童年的回憶,究竟是由慈愛編織的,還是從一開始就是場精心設計的騙局呢?

  秦玉軒搖搖頭,不願再想。他一遍遍的對自己說:秦府養育之恩,如果能報,必要報答。如果無以為報,就隻能盡全力,為若兒做一件可能是“最後一件事”的事了。


  這夜過得漫長,過得淒涼。


  翌日,秦玉軒繼續趕路。


  說來奇怪,自從長生聖教覆滅後,宋國的僵屍都不再活動了,一個個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被活人清走。


  莫非那個孟婆沒說謊,此前還真是她在操控全國屍變?而現在隨著孟婆的離開,屍變戛然而止。


  記得那時孟婆說:“我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啊,也一直使用我的真名,孟婆。”


  一想到這話,秦玉軒就倏地打了個寒戰。


  ——難道,此孟婆真是彼孟婆?


  這似乎有些荒誕了,秦玉軒便打住思路。


  離越州越來越近了,他也遇到不少逃亡的民眾。餓殍街頭、篳路藍縷,婦女們在哭從軍的丈夫,孩子們在想著爹爹,沿路的景象實在淒慘。


  可越州城內,皇帝的臨時行宮卻雕龍畫柱、窮奢極侈。這種強烈的反差,被進了城的秦玉軒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頓時一股憤慨之氣無處宣泄,他還了馬,找上秦府的臨時宅邸。


  秦府依舊很熱鬧,因為不管是逃難中還是什麽時候,總有一大票人登門拜訪秦檜。以至於府門大開,秦玉軒直接進去了,迎麵的家丁婢女來來往往接待客人,瞅著眼花繚亂。


  “軒公子?!”


  一個小丫鬟發現他,呆在了那裏,兩隻手絞合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隨即,其他的家丁也注意到他,各個停下手頭的動作,那種懸而不決的目光,像是要給秦玉軒變戲法似的。


  秦玉軒察覺了異常,沒敢擅自移動,這時候,那個小丫鬟對周遭喊了句:“大公子回來了。”


  她的語氣裏帶著怯意,話還沒有說完,秦玉軒身後的大門突然被關上。爾後兩組身強力壯的家丁從正廳的兩翼殺出,撲向秦玉軒。


  秦玉軒雖有準備,眼下見這麽多練家子圍上來,自己定然是寡不敵眾。他事先曾設想了秦府會怎麽接待他,想出了將近十種可能性,卻偏偏沒想到,秦府給他來了一記甕中捉鱉。


  “要將我依家法嚴懲?母親大人,您也太高看我了。”


  唇角冷冷的迸出一句話,折射一番淒涼。親情這東西,有時候比什麽都不牢固,放在別人身上是這樣的,放在王氏身上就更是了。


  家丁們衝上來,扯出好幾條麻繩,要將秦玉軒五花大綁。


  他可不能被這些人折辱,當下放聲道:“不必綁我,本也沒打算走,我自己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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