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紅燒肉(下)

  “那老者見我誇獎他的茶葉，不禁哈哈笑道:"道長能毫不猶豫喝下此茶並品出茶中真味，足見道長胸襟絕非凡俗。道長若有興趣，不妨多留一會，嚐嚐老夫的廚藝。"”


  “我聽了心中暗自慚愧，也起了一些豪氣，笑道:"倒要嚐一嚐前輩的手藝，比這茶葉如何!"”


  “那老者聞言喜滋滋起身向草屋之外走去。我見狀有些好奇，隻覺得在這小小山穀之中有著無數的新奇之事，不禁站起身也跟著老者走出了茅屋。”


  “我隨著老者走到了山穀中一麵峭壁之下，原來這裏竟還有一汪潭水，方圓兩丈左右，黑黝黝看不出幾許深。那老者走到潭邊一塊岩石處，從岩石上解下一根草繩，草繩另一端浸在潭水中不知係著什麽，老者拉動草繩，從潭水中拉出一個藤條編成的藤簍，然後把藤簍解下來拎在手中笑道:"這潭水常年冰寒刺骨，也不知有多深通到哪裏，還時常可見肥美的大魚。今日釣魚恐怕是來不及了，不如老夫給道長做一道紅燒肉。我知道元真教的道長們不忌酒肉。兩月前我那老友來時我殺了一頭豬款待他，他走後我自己又斷斷續續吃了兩個來月，正好還剩下一塊豬肚五花肉。這潭水還有一處特異，肉食浸入水中可保不腐，而且潭水中不知有何好物，我的豬都是親手養大，宰殺時不忍放血，都是給它們一個痛快，所以吃起來難免有腥臊之味。自從我發現把肉放入潭水中可保不腐，還發現肉中的腥臊味也沒有了，肉質會變得鮮嫩異常。老夫曾經取水樣進行各種觀察，又和雨水等其它水源進行對比，發現此潭水確有特異之處，應該是有某種極其微小的生物，我將之稱為菌群。你喝茶的水也是此處潭水所燒。”


  “我聽了心下驚異非常，這老者所為之事不似凡俗，似是儒家格物之論，又暗合我道家窮究大道的真意，主要是此人氣度，絲毫沒有因為被困在此處而見絲毫頹唐之意，真乃世外高人也。”


  “我心下佩服，好奇心愈發濃烈，這樣的高人如果離了這山穀，定是一個天下聞名的人物，不知他真實身份到底是何人。”


  “我隨著老者回到草屋，老者對我笑道:"道長在此飲茶，老夫去做些庖廚之事，失陪一會。"我說道:"前輩世外高人，所行之事讓晚輩眼界大開。晚輩也好美食，有時也自己做那庖廚之事，因此前輩不必避諱，晚輩可以幫忙，還可以再開開眼界，偷學一些手藝。"”


  “老者聽了笑道:"也好也好。"就帶我去了裏麵的草屋。裏麵的草屋除了一個碎石磊起的灶台，灶台上兩個灶眼，各放一口鐵鍋，還有幾個泥土磊起的泥台，上麵有不少陶製的瓶瓶罐罐。老者指著那些瓶罐說道:"我獨自一人，平日裏大把時間，就琢磨各種閑事來打發時間。老夫以前也是個喜歡美食的，因此花了不少功夫琢磨吃食，既打發了時間，又滿足了口腹之欲。我所用的調料也極簡單，就是鹽、黃酒與醬油。鹽是老友從穀外帶來的，黃酒與醬油卻是我以自己種的大豆、穀物與紅薯所釀。"”


  “老者一邊說一邊點燃灶台下麵的柴火，用一個陶盆在屋角一個水缸中舀了水放在灶上，然後用一柄石頭磨製的石刀把豬肉切成塊狀，切肉時橫三刀豎四刀，動作如行雲流水，哪裏像正在切肉，更像是一個書法大家正在潑墨寫字。當時我心想，此人武功盡失之前一定是個用刀的高手，切肉間已可見其刀意非凡。”


  “待陶盆中的水滾了之後，老者將切好的肉塊放入開水中焯水，然後倒入一個藤編的大簍中瀝幹，此時鐵鍋已熱，老者用兩塊切下的肥肉煉了些油，然後放入薑蔥熗鍋，倒入豬肉翻炒，加醬汁黃酒，然後蓋上了蓋子燜煮收汁。”


  “我在旁邊觀看，本以為老者會加入什麽特別的材料，結果一直到他蓋上蓋子，也未看到什麽特別之處。我心下納罕，也不好發問。”


  “那老者道:"等肉燒熟還要點時間，老夫唐突，還請道長幫個忙，咱們一會吃餅，需要和麵，我知元真教摩雲綿掌的功夫柔中帶剛，正適合揉麵，可否請道長幫忙?"說罷含笑看著我。”


  “我聽罷心下有些猶疑，摩雲綿掌雖不是本教中高深的功夫，卻是本教開山祖師所創，是本教的入門基礎功夫之一，這門功夫練的紮不紮實，決定了後麵功夫的基礎是否牢靠，因此本教中的弟子都是很用心來學這套掌法的。如今若是用來揉麵，似乎有些對祖師不敬。”


  “那老者看出我的猶疑，哈哈笑道:"貴教追尋大道，道長卻不知爭霸天下與挑水砍柴各有各的道麽？”


  “我當時臉一紅，也就放下了猶疑，捋起袖子哈哈一笑道:"前輩見笑了，我這就把麵和了。"”


  “那老者從另一個陶罐中舀出一些粗麵，想是老者用自己種的麥子研磨而成的，又拿出一塊平整的木板權作麵板。”


  “我在麵中加了水，開始運起摩雲綿掌的勁力，揉搓起麵團來。那老者笑吟吟在旁觀看，看了片刻說道:"聽說貴教的俗家弟子李千秋創出一套心法，名叫"逍遙遊"，如果道長練過，不妨把其運勁的訣竅揉到麵團中去。"”


  “我聞聽一驚，停下手裏的活計，凝神望著老者問道:"前輩，這"逍遙遊"心法被我那師弟創出不過八九載餘，您說過受困於此已經十餘載，而且這套心法並未似"摩雲綿掌"一般在江湖上廣為流傳，您又是如何知道這"逍遙遊"心法的呢?”


  “老者苦笑一下說道:"我那老友的消息非常靈通，武林中能瞞過他的事也沒有多少了。他每年一次來我這裏，都會給我講講這一年中值得一提的人和事。這"逍遙遊"心法，他給我講李千秋之時說過三言兩語，我便大概有個數了。道長揉麵時，手上的綿掌勁道把麵攏住，看似輕柔實則內裏的剛勁已把麵筋不斷打散重塑，這麵吃起來必定筋鬥有勁。但是如果加入逍遙遊心法揉麵，則可不傷麵筋，讓手上勁道隨著麵團的形狀而走，如同隨波逐流，最大程度的保留麥香，吃起來的味道麽，你試試就知道了。"說罷望著我微笑。”


  “我一聽之下，立刻便有了些明悟，把"逍遙遊"心法融合進摩雲綿掌的勁道中，隻覺得那麵團在我手中似乎有了生命，而我的雙手正在引導著這團生命盤旋歡叫。如此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不用老者提醒，我已知道這團粗麵已經揉好了，飽滿的生命能量似乎要掙破麵團噴湧而出。而我竟似覺得自己的"逍遙遊"心法更上了一層樓。”


  “那老者早已在另一口灶眼熱好了鍋，從麵團上揪下幾團小麵團捏成麵餅放入鍋中烙起來。烤熟的麥香味道不一會就充滿了整個草屋。混合著旁邊陶罐中的肉香，老道我當時已經是垂涎欲滴了。”


  “幾張餅烙好，老者把旁邊的陶罐也從早上取下，笑道:"好了!道長來品鑒一下滋味。"說罷打開蓋子，立時滿室皆是奇異的肉香。”


  “老者笑道:"幸好老夫還存著一壇自己釀的曲酒，雖然混了些，也可將就喝，否則無酒佐肉，可就差些味道了。"說罷端著陶罐來到前屋，放下後又拿出一個泥封的小壇，打破泥封倒滿了兩個陶杯，雖然酒液混濁，但酒香瞬間飄了出來。老者又拿出碗筷，分好肉和餅，含笑道:"請道長嚐一嚐山野之味。"”


  “老道早已急不可耐，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入口中，隻覺鮮香甜鹹諸般滋味充斥滿口，還未咀嚼肉已經在口中融化散開，第二波毫無油膩腥臊味道的肉香的衝擊又讓老道我滿足的眯起了眼睛，滿足得直哼哼。”


  聽到這裏，老道身旁一直傾聽講述的和尚終於說道:“老道，你不覺得對一個佛門弟子講這些，太過殘忍了嗎?”


  老道正沉浸在當時吃下紅燒肉的那一時刻中，聽和尚如此說，把眼一瞪道:“萬物生長自有歸宿，那豬是老者自己所養，殺的時候也給了痛快，何來殘忍?”


  和尚歎道:“我不是說殺生殘忍，我是說你講的如此生動，把這道紅燒肉講得如此好吃，我卻不能吃到，是不是太殘忍了呢？”


  老道聽了，眉毛一挑，嗬嗬的笑了起來。他眉毛極濃，笑起來也似皺著眉頭，倒像是不怒反笑的怒笑。


  和尚無奈道:“如此說來，你最後也不知道那老者的身份?”


  老道歎了口氣說道:“那頓酒飯，無論是肉，還是酒與麵餅，味道都是老道我平生所食之冠，飽食之後，連日來的疲倦一掃而空。聽我如此稱讚，那老者說:"不過是道長餓了，加上此穀中水土獨特，令食物別有風味罷了。"”


  “我稽首道:"前輩贈飯指點之恩，晚輩無以為報，敢問前輩大名，晚輩出穀之後，定將前輩處境通報師門，想辦法助前輩脫困。"”


  “聽了我的話，老者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有些心動，但隨即笑道:"道長能陪老夫在此一敘，已是莫大的機緣，何來報恩一說?況且老夫身在此山穀之中，也許比身在穀外更得自由。"說罷老者給我指點了出山之路，沒有再挽留我。”


  “我隻得與老者作別，心想著出山之後定要想辦法助老者脫困。按照老者指點出了深山，一路不停趕回了我教觀中，當時就與掌教師兄密談，一起猜測這老者究竟為何人。我二人分析了半天，最後終於鎖定一個人物，與老者情況最為符合。”


  老道說到這裏，看了看和尚，等著和尚發問，和尚卻笑眯眯問了一句讓老道頗感意外的話:“噢?莫不是那神羅教主鳳九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