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紅燒肉(上)
過了午時,豐縣城外十裏的官道上,聯袂走來兩人,一人身著灰色僧袍,是一位年紀五十開外的和尚,身材微胖,麵容和善,臉上帶著令人親近的笑容。
另一個是年紀與和尚相仿的老道,身材適中,著一身裁剪得體衣料考究的道袍,頭發一絲不亂的束起用木簪穿住,背後背著一柄帶著華麗劍鞘的長劍,麵容嚴肅,雙目開合之間有若冷電,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如果不是那身裝束,倒是更像一個牧守一方的朝廷大員。
兩人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老道雙眉微皺一臉嚴肅,和尚眯著眼高深莫測,看起來兩人似乎是在談論武林典故或者天下大勢。
“要說素齋,和尚我吃過最好吃的,還要數京城一石齋的素菜,當時老衲是去給皇後講經,之後皇後特意訂了一席一石齋的素齋,特別是那一道蘭心豆腐,乃是用禦花園中唯一一株雙心蘭花在午夜剛剛打開花瓣香味最為濃鬱芬芳之時采摘下來,立刻送到一石齋,由一石齋的主廚以獨門秘製豆腐手法把蘭花花瓣嵌入豆腐之中,轉天烹飪之時佐以虎跳泉的泉水,放在以月華峰冷月湖湖底紅泥所製的砂鍋中蒸製,蒸製之後蘭花香味已經完全滲透到豆腐中,咬一口滿口餘香,心境都跟著澄明了不少,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流口水。”老和尚說著,麵上露出了悠然神往的神色,不聽剛才說話的內容,會以為他正在追憶武林往事。
那老道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了一道精光,仿佛被勾起了降魔衛道的怒火:“道爺我不忌酒肉,不似和尚你那般虛偽,不吃肉如何有力氣。我吃過最美味的菜,無一不是肉食。道爺我自幼錦衣玉食,是個食不厭精的挑剔角色。人到中年,自以為早已吃遍天下美味,從東海的深海怪魚,到西域沙海中的異種葡萄所釀美酒,道爺吃喝了一個遍。直到八年前遇到那個人,吃了他做的一道最普通不過的紅燒肉,我才知道廚藝一道,與武功一樣,也是天外有天,無有止境啊。”
和尚聽了眯著的眼睛睜開了些許閃過一道光芒,道:“噢,快講來聽聽!”
老道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回味道:“八年前,掌教師兄命我去青州處理一個作惡多端的教中敗類,那時狂海那些小崽子還太小,那個敗類的手段又十分高明,因此掌教就著我去清理門戶。”
“到了青州,那敗類聽到了風聲,躲進了山裏,令我好一通尋找,追了他三天三夜最後才在深山中將其擊斃。”
“但是我在山中行進的太深,周圍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樹,當時又是夜晚,一時迷了路,轉悠了一個晚上也沒找到正確的出路。直到清晨天色亮起,才走到一處山穀之中。”
“我以為沿著山穀走出去,就能找到出山的路,就沿著那山穀曲曲折折的小徑往裏走。走了兩裏許,前麵出現一大片開闊的平地,周圍都是峭壁,竟是一條死路。”說到這裏,老道不怒自威的眼中竟露出了一絲恍惚,似乎還沉浸在當時的情緒裏。
“奇的是那片峭壁環抱的平地中間竟有一個草屋,以草屋為中心,周圍種滿了奇花異草,還有幾畦菜地,種著不同的蔬菜瓜果。草屋附近還有一片圍欄,圍欄裏養著幾頭豬羊,還有幾隻家禽在草屋附近走來走去。若不是老道我道心堅定,就會以為自己正在做夢呢。”
“我又走得離那草屋進了些,然後大聲說道'貧道元真教太衝,因在山中迷路,誤入此山穀,多有打擾。還請指點出山之路,感激之至。'我話音落了,那草屋簡陋的門扉吱的一聲打開,裏麵出來了一位老者,年約六旬許,雖然衣著簡樸如同老農,卻是氣質儒雅。他見了我,麵上露出驚喜之色,說道'竟是太衝道長,有失遠迎!'我有些驚訝,問道'閣下認識貧道?'那老者微笑道'老夫昔日也曾在武林中廝混,曉得一些武林人物,元真教太字輩的各位真人,老夫也是如雷貫耳。'”
“我心下驚訝,仔細觀看,那老者周身一絲武者氣息也無,如果不是已入先天之境可以完全隱藏自己氣息的絕頂高手,就是真的一點武功也不會。可他又說曾經在武林中廝混,怎麽會一點武功不通?我當時心下狐疑,稽首問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老者微笑道'老夫名號不值一提,一身武功早已散了,在此隱居多年,如今隻是一個山中隱者而已,道長不必掛懷。'”
“我聽罷老臉一紅,忙稽首道了聲'無量天尊,打擾老丈清淨了。”
“那老者笑道'何來打擾,這山穀中從無外人進來過,道長今日到此,乃是天大的緣法,老夫久不與外人相見,道長今日到此,能與老夫說幾句話已可一解老夫獨處之苦,應該是老夫倒履相迎才對。不知道長可有些時間,在老夫陋室小駐片刻?'”
“當時我已把門中敗類擊斃,隻待回觀中複命,也沒有什麽其它事情,見此處雖然草屋簡陋,但是造型古樸,不但絲毫沒有頹敗之氣,反而在隻幾處關鍵處簡單加了些花草和枝椏,就顯出雅致清遠的意境來,顯然此屋主人是一位胸中極有丘壑之人。而且山穀中雖然峭壁環抱,但空間開闊,絲毫不見逼仄,加上菜畦花叢,景色清麗如畫,直如一處世外桃源一般。為了擊斃那教中敗類我已走了三天三夜,實在困乏已極,見了此處草屋,就已經精神一爽,此時見老者相邀,就一口答應了。”
“那老者見我答應小駐片刻,非常高興,把我讓進草屋。草屋內陳設也是簡潔淡雅,桌子就是一個大樹根,兩把小椅是以木條和山藤編成。還有一張老藤編成的吊床吊在屋角,應該就是老者睡覺的地方。”
“老者把我讓進屋中坐下,道了聲'道長寬坐。'就去了裏麵一間屋子,我這才發現裏麵還套著一間草屋,過不多久傳出一陣炊火的煙味,看來裏麵是老者的廚房灶台。”
“片刻之後,老者端出一個木板,上麵有一個陶壺兩個小陶杯,然後老者又拿出一個小小陶罐,小心翼翼的從裏麵倒出一些茶葉到陶壺裏麵。”
“見我有些詫異,老者笑道'這些茶具都是我自己燒製,簡陋之處道長莫怪。這茶葉是此山穀獨有,茶樹長在峭壁之上,每年隻能采摘一點茶葉,而且老夫武功盡失,采摘這點茶葉至少三次險些丟了性命。若不是今日道長來了,我平日裏隻舍得喝自己種在屋外的茶葉。'”
“老者又道'而且這山中野茶,如果以傳統煮茶之法炮製,會味道盡失,隻有以最簡單的衝沏之法,才能得其真味。'”
“說罷裏屋灶台上傳來響動,想是水燒開了。老者起身進去把燒水的陶罐拎出來,把開水注入陶壺,然後蓋上蓋子,壺口冒出熱氣,我卻一絲茶香也沒聞到。”
“老者見我鼻翼鼓動,知道我在尋覓茶香,微微一笑,把陶壺舉起,給我麵前的陶杯中注入了茶水,然後做了一個少待片刻的手勢。”
“我仍聞不到茶香,心知此時茶水太熱喝不到嘴,就隨口問道'閣下的茶具與藤椅都是一對,莫非平日裏還有訪客?'”
“那老者微笑道'我有一老友,就是把我困在此處之人,每年來見我一次,給我送些穀中所無的物品。這十餘年來,道長是除了我這老友之外第一個進此山穀之人。”
“聽了這話我心底一驚,既然是老友,又為何說是把他困在此處之人?我一路進穀,並未見任何機關消息,也未見有何陣法,這老者又為何說被困住呢?”
“那老者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道'道長莫驚,我被困於此,是因為我那老友給我下了一種奇毒,超過十二時辰聞不到屋外所種的黑玉陀羅花的香味,就會毒發身亡。而此處山穀得天獨厚,天下除了位於極西之地的黑玉陀羅花產地以外,隻有此處能夠讓黑玉陀羅花四季常開,離了此穀,黑玉陀羅花就會枯萎。因此我須得每日裏精心培育門外幾株黑玉陀羅花,使其花開不敗,否則老夫就要毒發身亡了。'說罷老者竟然哈哈大笑,似是絲毫沒把這困境放在心上。”
“老者說笑之後,抬手示意我茶可以喝了。我端起陶杯放在鼻端輕嗅,仍是聞不到任何茶香。那老者隻看著我微笑也不說話,我心想與這老者萍水相逢,必不至害我,而且我懷中還有師門秘製的解毒丹,怎麽也不至於被毒翻,因此就喝了一小口,茶水微燙,在我口中略停後咽了下去。”
“咽下這口茶水之後,隻覺口中異常苦澀,還夾雜著一絲土腥味,除此之外也無甚特別,正要向老者詢問,忽覺口中喉間一涼,一陣帶著清涼感覺的回甘充斥口腔,如同忽然吸了一口新雨後空山中的氣息,嫩葉與腐葉,樹皮與新枝,泥土中泛起的芳香,山間流泉泛起的水氣,各種山林之中的氣息交雜一起充斥腦端,仿佛突然置身於一片景色絕美的山林之中。”
“我不禁閉目細細品味,直至舌端最後一絲甘美消失,我才睜開眼睛,隻覺神清氣爽,三日夜未睡的疲憊一掃而空。我不禁讚道'前輩,此茶真乃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