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往事如夜

  李石頭和小夜離了嵐縣，因為擔心遇到新的殺手，有幾日都是風餐露宿，行走在荒郊野外。這一日李石頭見小夜實在辛苦，心下不忍，就在下一個小鎮找了客棧住下，兩人各要了一個房間，舒舒服服盥洗休息了一番，再相見時，兩人都是一洗近日的風霜之色，渾身整潔爽利，不由得相視一笑。


  “也不知下一個殺手何時行事，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該怎麽吃喝就怎麽吃喝，反正該來的總會來的，還是那句話，殺手若來了打跑就是了。”李石頭說道。


  順利殺掉了傀儡師讓小夜信心大增，已經不那麽擔心了，近幾日兩人沒進城打尖，主要是擔心傷及無辜。聽李石頭如此說，小夜也笑道:“不錯，若是因為害怕就一直在野外風餐露宿，下一個殺手還未找到我們，我們已經被自己臭死了。”說罷咯咯笑了起來。


  李石頭一時看呆了，喃喃道:“你近日笑容多了很多，不似一開始認識你時那樣冷冰冰了。你，你笑起來真好看。”


  小夜俏臉一冷:“這位仁兄，咱倆不是很熟，你如此調戲小女子，不怕我去報官麽？”說罷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李石頭嗬嗬傻笑了兩聲，愣了一會神，輕輕開口道:“小夜，等此間事了，你從故紙堆脫身，隨我去拿了蚩尤戟，然後你就隨我回石頭村可好？到時候我們辦個小婚禮，婚禮雖小但也是明媒正娶，讓村裏人都過來熱鬧熱鬧。你若願意，就們就在石頭村生活，我爹娘早晚會回來，讓他們也見見你。”


  李石頭這段話說完半天，也不見小夜回應，扭頭一看，卻見小夜淚痕滿麵，李石頭慌了手腳，忙道:“抱歉，這麽說有些唐突了你，你若不願意，就當我沒說過。”


  小夜搖搖頭道:“不，聽你這麽說我很喜歡。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麽?我忽然好想講給你聽。”


  李石頭忙道:“我自然想聽，快給我講來聽聽。”


  小夜緩緩道:“也許你聽了就不想娶我了。我本是個孤女，從小被師父收養，作為一個殺手培養。被從小訓練的孤兒要成為一個故紙堆的殺手，是要在分別訓練三年之後，把十個孩子一起放在一個封閉的山莊裏，那山莊很大，有各種地形，各種工具，十個孩子要在這裏利用這些地形和工具殺死其他的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孩子才有資格成為故紙堆學徒級殺手。”


  “師父教我的時候，隻教我殺人的手段，我也以為人就應該這樣活著，從不知道人可以選擇其它的活法。想必其他被關進那山莊的孩子也是如此。”


  “被關進山莊的時候，我十二歲。其餘九個孩子和我差不多年紀。山莊大門關上，師父們離開之際，就是殺戮開始之時。山莊大門並未上栓，可以隨時走出去。但是在師父們查驗之後，如果山莊裏還有人活著，走出大門的人就被視為逃跑，會被立刻擊斃。七天，七天後如果還有超過一人活著，那麽活著的人都要死。”


  “殺戮開始不久，我還在摸索自己所在位置的環境，忽聽有人在外邊大喊大叫。那是十個孩子中的一個，站在一處空曠的地方激動的大聲喊叫著。”


  “我不禁偷偷潛到離他不遠的地方，聽他在喊些什麽。隻聽他大喊道:為什麽大家要在這裏互相殺戮，為什麽不能把力量團結起來逃離這裏，我們有十個人，團結起來的話一定會有辦法，我們互相殺戮的話，最後隻能有一人能活，按照我的計劃，我們活下來的人數肯定多於一個!逃出去後對於師父們來說隻不過損失了幾個孩子，難道還會花時間去追殺我們麽？”


  “也許是他那激昂的語調觸動了我們，或者是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總之我們其餘九個孩子一個個都現了身，慢慢向他靠攏過去。全部九個，一個不少。後來我想，這也許是因為，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沒意識到這個試煉有多殘酷，還留著一分少年人的好奇與天真。”


  “那孩子一見大家都聚攏過來，顯出非常激動的樣子，眼中流下淚來，對大家說，如果不相信他，現在就可以殺了他，如果相信他，就找個地方大家商量一下。我當時想，不妨小心翼翼的跟著，聽他的計劃如何，不行再動手不遲。估計當時大部分其他孩子也是如此這般想的。”


  “那孩子引著大家來到山莊中一棟屋子，對大家說就把這裏當作大家的總壇，大家一起在這裏商量對策，說罷當先進了屋子。其餘孩子跟著魚貫而入，隻有我，忽然覺得進了屋子會有莫大的危險，就慢慢溜到隊尾，趁大家不注意一閃身滾進了附近的草叢中。當時天色已晚，附近也沒有燈火，我藏在草叢中不易被人發覺，卻能很好的觀察到那屋子的情況。隻見孩子們進入了房間，那領頭的孩子來到門口往外張望，似乎是在看有沒有人盯梢，卻忽的一閃身閃出了屋門，然後迅捷出手在門側一拍，隻見那屋子的所有門窗都降下了鐵柵欄，把屋子變成了一座牢籠。”


  李石頭聽到這裏，被這變化驚得“啊”了一聲，說道:“你若是也進去了，那可就大大的糟糕。”


  小夜繼續道:“我若是也進去了，那你我也就不會相見了。那領頭的孩子做了這事，在門外哈哈大笑，得意非常。他定是先發現了這個屋子的機關，隨即想到了這個辦法。這辦法不費絲毫力氣，隻要把其他人關在裏麵不管，到了第七天大夥都餓死了，他自然就成了唯一的勝者。隻是他在大夥進門時沒有數人數，隻看到外邊沒人，就以為所有人都進了屋子。屋內傳來孩子們的怒罵聲，但絲毫無法打斷他的笑聲。”


  “但他的笑聲還是突然停止了，那是因為我從他身後悄悄過來，一刀割裂了他的喉嚨。”


  李石頭喜道:“那你可以將大夥放出來了!”


  小夜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李石頭本來非常聰明，隻是天性善良，不會往可怕的方向上思考。小夜一搖頭，他就明白了，一時間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握住了小夜的手。


  小夜繼續緩緩道:“我若是將大夥放出來，那今日你我也不會在這裏說話了。我殺了那領頭的孩子，任屋裏的孩子們如何哀求怒罵，我也不敢將他們放出來，但也不敢再待在屋子附近聽他們的聲音。後麵幾天我一個人在山莊裏遊蕩，找些吃喝，就是不敢回到那屋子那裏。”李石頭聽到這裏，冷汗涔涔而下，他不敢想象這七天內那屋裏會是怎樣一番淒慘景象。


  “第七天一早，我還是鼓起勇氣來到那屋子前。因為到了正午時分，師父們就會來查驗還有幾個活人，如果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活著，那我和活著的人都會被殺死，因此我無論怎樣害怕，也要來看一眼其他孩子是否都已死了。”


  “我在屋子門口聽了半晌，裏麵毫無動靜，我在外麵又是咳嗽又是跺腳，想法子弄出些聲響，屋裏麵還是毫無動靜。我心想估計大夥是死絕了。”


  聽到這裏李石頭歎道:“七日裏不吃不喝，又不是佛門高僧，怎麽都活不了了。”


  小夜仿佛沒聽見李石頭的話，目光流露出巨大的恐懼:“我在屋門當初那領頭孩子拍出機關的地方摸索，果然摸到了機關，一拍之下，所有門窗的鐵柵欄都升了上去。我緩緩推開門，就看到了今生再也忘不掉的恐怖場麵。”


  “那屋子的地上、牆上染滿了鮮血，有些血已經顏色發黑，像是有了幾日，有些血跡還是鮮紅，想是剛剛流出不久。地上有五具屍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殘肢斷臂散了一地，所有的臂上、腿上都有被啃咬的痕跡，血肉模糊。還有三個人靠牆坐著，身上被血染的通紅，也不知是他們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但這三人居然還活著，雖然很虛弱，但是還活著。”


  李石頭聽到這裏，背後寒毛一下子炸開，仿佛回到了白骨的洞窟裏。


  講到這裏，小夜的臉色愈發白了:“我當時忍不住嘔吐了起來。活著的三個人中的一個見我嘔吐，竟然笑了起來，那笑聲我永遠記得，地獄爬出的惡鬼笑聲也不過如此了。吐過之後，我奮力將他們三個都殺了，把每個人都把喉嚨切開，保證他們死透，因為，我怕自己再聽到那笑聲就會崩潰。”


  “到了正午，師父們進山莊來查驗結果，看了這屋裏的場麵，居然一個個頻頻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師父們設計這個帶鐵柵欄的屋子放在山莊裏，就是為了看看哪個弟子能把人騙進來餓死。”


  “唯一活下來的我自然成了故紙堆的殺手。從那以後我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你必須吃人，才能不讓別人吃。”


  說道這裏小夜已是淚流滿麵:“直到我遇到了你，我才知道，在這世上可以有另一種活法，也可以不求回報的為別人豁出性命。”


  李石頭歎道:“也無非是讓自己心安罷了。”


  小夜道:“我一開始以為你是貪圖美色，可是直到今天你也謹守君子之禮，共處一室也能毫不亂性。今天聽了你的話，我真的很歡喜。”


  李石頭訕訕道:“美色確實是貪圖的，小時候我村裏除了女公子，還有個少女玩伴，叫做虎妞的，黑醜無比，總想和我一起玩，我卻總是推脫。可見我還是貪圖美色的。”


  小夜噗嗤一笑，道了聲:“你個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