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夜
慶州與冀州交界之處,有一縣城叫做豐縣,這豐縣乃南北通衢之地,往來的商人絡繹不絕,因此這豐縣雖小,卻是商鋪酒肆、賭坊妓館應有盡有,不愧一個豐字。這豐縣還有一個奇處,乃是這縣城地跨慶冀兩州,行政管理上頗為混亂,最後兩州在此處都不設縣令,而是各設一縣尉維持治安。如此等同於將此地治理權交給了當地的幫派,隻要賦稅及時奉上,縣尉及衙役基本不理事,市井之中倒也井井有條,自成生態。
這一日正值春夏之交,天氣晴好,一大早孫家老店的掌櫃兼老板孫老頭早早開了張。這兩日每日早晨都來吃碗雲吞的年輕貨郎已經早早挑著貨擔等在了門口,見孫老頭出來開了門,上前來打招呼:“孫老丈早。”
“早。”孫老頭笑眯眯回道。孫老頭挺喜歡這個後生,歲數不大但很有禮貌,說話很踏實,不呱噪,還文鄒鄒的,像是個讀過私塾的,隻是背上背了個長形皮囊,不知作何用處。孫老頭想,要是自己有個孫女,倒是可以招了這個貨郎後生當孫女婿。
貨郎照例要了一碗雲吞,很享受的吃了下去,吃完讚了一聲:“好吃!”
孫老頭笑道:“後生你是什麽地方人?”
那貨郎答道:“慶州人,孫老丈這雲吞餡與我以往吃過的不同,別具風味,吃了兩日卻還吃不膩。”
孫老頭笑道:“我這店三十年的老字號,從不敢偷工減料,別說你隻吃了兩日,有本地老客人自我開店起吃到現在還不膩呢。”
此時陸陸續續有客人進了店點了早點。貨郎抹抹嘴站起身來,結了賬正要離去,忽的想起一事:“孫老丈,我這什貨都是自臨慶府上的,有臨慶府的富家小姐們最喜歡的胭脂水粉,這兩日在這裏賣的卻不甚好,不知是否擺攤的地方不對,不如孫老丈指點一下,該在哪裏販賣才好?”
這貨郎正是李石頭,他一路自臨慶府向北走,一邊把唐風火給他上的貨在當地販賣,一邊在當地上些當地新鮮貨色,因此一路走來,離開臨慶府已是一月有餘,倒是生意穩定,衣食不愁。唯獨唐風火給他準備新貨擔之時,著王府家丁買的胭脂水粉都是按照王府用度的標準,買的都是大商家如京城桃李坊的高檔貨,李石頭一路走來經過的地方以鄉村小縣為多,那些太高檔的胭脂水粉到了鄉村的婆姨那裏,都是看的多,一問價格,多是啐一口便走。因此自臨慶府挑來的胭脂水粉到現在還積壓好多。待得到了豐縣,李石頭見這縣城雖然不大,卻是繁華不下州府,心中不由高興,以為必能把存貨賣出去,沒成想兩日下來,仍是顧客寥寥,李石頭有些著急,這才想起向孫老頭取取經。¥ 愛奇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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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頭看了看李石頭貨擔裏的什貨,微微笑了笑道:“從這裏出了門左轉,往前走兩條街,有個胡同名喚糧食胡同的,本縣的妓館都集中在那裏,樓裏的姑娘們最愛中午前後出來逛街,你如若把貨攤擺在糧食胡同附近,必有所獲。別看咱們豐縣不大,可是樓子裏的姑娘可是顏色冠絕慶冀兩州,你後生去了那裏,若被樓子裏的姑娘迷住了,可就等著被敲骨吸髓吧。”
李石頭已年近束發,這個歲數在當時已成婚的也是不少的,對於男女之事已經懂了不少,聽了孫老頭調笑,李石頭微微臉紅:“孫老丈說笑了。”
兩人正說著話,店外走進兩人,身上長袍衣料華貴,麵容卻是七分彪悍,三分油滑,正是街頭中常見的市井好漢了。
兩人進來後笑嘻嘻的跟孫老頭打招呼:“孫老漢,生意可好?”
孫老頭一見趕忙迎出:“還好還好,托兩位福。”
那兩人道:“既還好,那這個月的錢?”
孫老頭說:“早已備好。”趕忙從櫃台下拿出一個小包,裏麵沉甸甸似是銀錢。兩人打開看了看,點了點頭。
那兩人其中一人忽的看到了地上的貨擔,抬頭看見了李石頭,打量了幾眼,問道:“這位兄弟麵生,可是這幾日才來豐縣販貨的?”
李石頭點點頭。那人又說:“你這貨擔不大,可按十天算交一百文例錢,若十天後還想在豐縣販貨,可憑第一次交錢的憑據再交十天例錢八十文。”
李石頭聽完了問道:“你這例錢怎地如此之高?卻又為何不是官府來收?”
那人笑道:“在咱們豐縣官府不管收稅,這例錢連著稅錢一起交了,隻要交了這錢,你十天之內在豐縣的買賣平安自有我們遊龍幫保你。”
李石頭道:“我今日若交了這錢,明日又來了'遊虎幫''遊鳳幫'找我收錢,我如何是好?”
那兩個漢子不耐煩起來,卻仍耐著性子道:“豐縣地頭上,隻有我遊龍幫,除了我們誰活的不耐煩了還敢收這市例錢!不信你問問老孫頭!”
李石頭看向孫老頭問道:“孫老丈,此地可有此等規矩?”
那孫老頭連聲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有這規矩。”
李石頭隻得掏出一百文錢遞與那兩人,心中極是肉疼。他小本生意有時一天盈利不過十數文,生意好的時候也不過百文,而一天下來吃飯住店也是要二三十文的。這一個月下來也不過攢了五百來文,這一下子就花去了五分之一。
那兩個漢子拿了錢,在一張收據上歪歪扭扭寫下來今天的日子,交給李石頭,出了孫家老店,其中一個漢子啐道:“一個小貨郎忒多事,放在以前早就大嘴巴扇他個鍾鼓齊鳴了。”另一個漢子道:“副幫主來了之後,嚴令我等遵守規矩,不得欺行霸市,嘿,如此行事三年來,豐縣這地頭的油水,卻是以前的三倍。”先前那漢子道:“幫裏都說,副幫主是智多星下凡,自打他來了幫裏,幫裏的生意就蒸蒸日上,你我兄弟的日子也好過了不少,不用砍砍殺殺,這銀子卻比以前拿得多了。”另一個漢子道:“不光銀子,這兩年那樓子裏的姑娘們,可也不是以前的貨色了,那新開張一年的'紅袖招',裏麵普通姑娘都個個嬌豔的能滴出水來。”先前的漢子道:“聽說最近'紅袖招'新來了一個清倌兒,那模樣跟天仙比也不差,神情卻冷似寒冰,叫人愛煞。”說罷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另一個漢子道:“這個清倌兒我聽幫裏兄弟說過,確實冷豔非凡,卻是給一位最近要來豐縣的貴人準備的,你就別想了,還是去找你老相好小紅罷。”二人說著又往下一個鋪子收錢去了。
李石頭見他們走遠,轉頭問孫老頭道:“孫老丈,這遊龍幫什麽來頭,竟能替官府收稅?”
孫老頭說道:“這豐縣以前是個三不管,官府派了兩個縣尉撐撐場麵,放任那些幫派自行管理,因此以前此地幫派林立,那遊龍幫不過是其中之一,四年前幫裏來了個副幫主,頗有手段,不過一年就讓遊龍幫一家獨大,並且給幫裏立下規矩,不得欺行霸市,一切按規矩來。因此不過三年,這遊龍幫勢力大增不說,這豐縣也號稱小州府,成了南來北往的客商最喜駐足花錢之地。因此你別肉疼那一百文的例錢,盡管按我指點去那糧食胡同,保你這一趟賺得滿缽滿盆。”
李石頭聽了大喜,拱手道:“多謝孫老丈指點,如果此去賣得好,回來必有酬謝。”說罷挑著貨擔尋糧食胡同而去。
按孫老頭指的方向走了兩條街,抬頭遙望見糧食胡同,氣象果然不同,隻見秦樓楚館,各有差異,有的豔俗有的雅致,各顯姿態風流,隻是時間尚早,都無甚客人出入。李石頭看了看天色,正是近午時分,於是在街角找了個幹淨地方,把貨攤鋪開來。
自李石頭做貨郎以來,他有個地方與普通貨郎不同,就是李石頭不喜叫賣,到了一地就把貨攤擺上,有人問就說兩句,沒人問就坐著看街景,倒也逍遙自在。
果然沒過多久,就陸陸續續有晚睡晚起的姑娘從各個樓子裏出來,有些經過李石頭的貨攤,本是睡眼惺忪,一見到李石頭早就擺好的胭脂水粉,立刻眼睛便睜大了,相互招呼著過來挑揀。一時間李石頭貨攤周圍俱是鶯鶯燕燕,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小夜快來,這個貨郎居然有桃李坊的胭脂。”鶯燕爭啼聲中,一個姑娘招呼同伴。
“咦,那倒有幾分稀奇。”一個略帶慵懶的女子聲音回答道。這聲音讓李石頭一呆,心道:“怎地有如此好聽的嗓音。”
卻見鶯燕群中,一個女子一身白袍,頭發隨意披散直如黑色緞子,形容骨感卻又勻稱挺拔,那白袍穿在常人身上會顯臃腫,在她身上卻顯她遺世而獨立。臉上未施脂粉,看在李石頭眼裏卻覺得豔極。
“怎麽,見了我們小夜姑娘,連錢都不要啦!”一個姑娘笑著推了李石頭一把,把他推醒過來。
“小葉.……”李石頭一邊收錢一邊心裏默念。
那小夜姑娘買了一個胭脂,交錢時看到李石頭癡癡的樣子,薄如菱角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宛若冰川雪化,雪蓮夜開。
“敢問姑娘尊姓大名?”李石頭忽然聚起莫大勇氣問道。
那姑娘方才的笑容一閃即逝後即麵若寒霜,但看向李石頭的眼神卻有一絲暖意:“小夜,夜晚的夜,澹台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