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終不似,少年遊
洞窟中隻剩李石頭和唐風火二人,麵對著遍地的屍首和頭顱,二人也想盡快離開。忽聽“咚”的一聲,一物自顧長風的半截屍體懷中掉落出來。李石頭借著火把光芒一看,竟是一塊“九重天”的腰牌,李石頭拾起銅牌,見反麵刻著“庚二”,應該是顧長風在“九重天”中的代號了。
李石頭見到銅牌,想到顧長風可能就是因為看到自己也有腰牌而沒有立刻殺死自己,也明白了他被劈成兩半之前喊的一句:“不要殺我,我是九!”的含義。李石頭心下一陣恍惚,覺得與這樣人等為伍,不知接了這“九重天”腰牌是對還是錯。
李石頭和唐風火出了洞窟,隻見林間薄霧升騰,雀鳥啾鳴,竟已是轉日清晨。
二人得見天光,都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噩夢,此
刻終於夢醒。二人渾渾噩噩走出林子,好在沒有迷路,回到了雁回村,早出勞作的村民見到二人滿身血跡,大驚失色,忙叫來裏正。裏正見郡主如此狼狽,不知經曆了何事,嚇得魂飛魄散,忙把兩人讓到自己家中,叫了幾個村中婆娘伺候,自己連滾帶爬去了縣裏,讓縣令前來做主。李石頭和唐風火二人收拾幹淨,換上了村人的幹淨衣服,隻覺死裏逃生,恍如隔世,相顧一笑,唐風火想到阮青衣等人的慘死,笑過之後又流下淚來。
縣令帶了縣裏捕快和一頂軟轎來到雁回村,見到唐風火時縣令已是渾身汗出如漿,聽了唐風火大致的敘述,縣令更是癱坐在椅上不能動彈,自己轄下出了這麽大案子,下次磨勘一個下下之評是跑不了了。
唐風火畢竟在聽雨樓學習了四年,雖然受了極大驚嚇,但自小性情比普通女孩子堅韌,在師門也聽說過許多武林典故,此時已回複鎮定,與縣令商量安排一眾捕快前去那洞窟封鎖現場,收斂屍身,再找人手回縣裏調來仵作。唐風火和李石頭則第一時間讓縣令安排馬匹,先回臨慶府。那縣令想給郡主湊來儀仗和安排人手保護,再用軟轎送郡主回去。唐風火當然拒絕。如果再有李石頭和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那一眾衙役也不過是土雞瓦狗。
這幾日何不歸在慶王府每日裏與唐昀談些武林掌故,北方邊事,倒是悠閑。有時也會思忖與李石頭師徒之約五年期滿之後自己何去何從,再混跡江湖又覺歲月蹉跎,入官場又非己所願。
這一日距李石頭等人離開已有五日,用了晚膳之後正與唐昀喝茶,忽然府中家丁跑進來稟報,說是郡主和李石頭回來了,卻不見阮青衣等三位供奉。
唐昀和何不歸心下起疑,迎了出去,卻見唐風火和李石頭都是一身普通農戶和村婦裝束,李石頭如此穿倒是正常,但唐風火為何穿成這樣?
唐風火見了唐昀,心下委屈,眼淚又落了下來。唐昀大奇,自己這女兒自小性格堅韌似男孩一般,輕易不會在人前落淚。這是受了怎樣的委屈?唐昀心下起疑,看向李石頭的眼光就頗為不善。
李石頭感覺到唐昀的目光,隻得苦笑。
唐昀和何不歸把二人迎進唐昀的書房,這是唐昀比較私人的空間,稟退了左右,方便幾人說話。李石頭和唐風火這才跟唐昀和何不歸細細講了這幾天的經過。
唐昀聽了之後冷汗涔涔而下,雖然女兒此刻就坐在眼前,唐昀還是感到一陣陣後怕。而何不歸則麵色凝重,也是被這件事的跌宕起伏、波瀾詭詐驚到了。
唐昀趕緊起身安排了幾個得力的人手趕往雁回村,收斂阮青衣等三人的屍身。回來痛心搖首道:“老阮在我府上已近二十年,雲蘭和陸敢也已有十五年,不想今遭竟折在此事上。”忽的咬牙切齒道:“那個什麽長風劍派,今後可以在武林中除名了!”
何不歸說道:“當年圍攻魔教總壇一事,本就是武林公案,很多名門大派並沒有派人參與,當日去圍攻魔教總壇的多是武林中二三流門派。那神羅教被扣上魔教的帽子,想是那些名門大派也是心有疑慮,盡管如此,當年卻沒人站出來為魔教說句話,看來那些所謂名門大派,也和官場中一樣,俱是明哲保身之輩。”
李石頭在旁邊大點其頭:“師父,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先不說魔教做了什麽壞事,我看那顧長風的手段如此下作凶殘,為了一己之私殘害無辜,想必當年攻打魔教總壇,用的也是不甚光明的手段,為何還能一直被人尊為正道大俠?”
何不歸笑道:“這些宵小為私謀利之時,一定要先扯上'仁'的大旗,子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所以凡事必先有個名分大義。之後為了襯出他們的'仁',就有一個對立麵被扣上魔教的帽子,既是魔教,當可以順理成章的瓜分其財寶。再有人說他們做的不對,那便都是魔教同夥。如果一個團體有共同利益,那便可以互相遮掩,互相美化,力量就更大了。顧長風被尊為大俠,固然有他自己的心機,更主要便是這相互遮掩,相互美化的作用了。”
李石頭聽得心頭一陣發寒,隱隱明白爹娘當年退隱江湖的原因了。忽的想起一事:“對了,後來顧長風的屍身上掉落了這個東西。”說著拿出了顧長風身上掉落的那麵“九重天”腰牌交給唐昀。
唐昀看了幾眼之後歎了一聲:“顧長風所行之事,看來有朝廷的授意,弄不好當年魔教總壇被攻,裏麵也有朝廷的推波助瀾。”
何不歸冷笑一聲:“不難料到。”
幾人又說了“九斤九”發出紅芒之事,何不歸與唐昀都是嘖嘖稱奇,唐昀更是得意,打出了如此不凡的一柄神兵。
李石頭又問:“師父,那小和尚和那放出金光的物什是什麽來曆,好厲害!”
何不歸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那放出金光的物什,是佛宗聖地小西天的佛門至寶'因果菩提'。這'因果菩提'本是小西天的初祖大苦禪師的舍利子,蘊藏了大苦禪師的大神通,可觀人前生來世。據說隻有小西天曆任主持可得使用之法,如果那小和尚用的是'因果菩提',那他已是小西天主持的身份了。”說到這裏笑著對李石頭說:“武林中新一代中頗多俊彥,石頭你也要努力,才能獨樹一幟。”
李石頭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師父,徒兒倒不想什麽獨樹一幟,卻想用手中的'九斤九',稱一稱這世道人心。”
何不歸和唐昀一愣,隨即何不歸笑道:“口氣倒不小。”
李石頭說:“我小的時候,與村裏的玩伴打架,我不願被人打都是求饒了事,求饒了玩伴就會放過我,以後還在一起玩,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後來我娘告訴我,路遇猛虎,隻有將它擊殺了,前方才是坦途。這道理我那晚在那洞窟裏才真正明白,那晚我很害怕,非常害怕,都快尿褲子了,但我知道,跟顧長風求饒是沒有用的,他殺掉阮叔他們時雖然冷靜,但我能看到他眼底,欲望之火已經把他心底燒的扭曲了。這兩天我就想,以後我要挑著貨擔,一邊販貨一邊行走江湖,看看這江湖還有多少像顧長風這樣心如惡魔之人,遇到了,就用'九斤九'斬之!”
說到這裏,李石頭忽然驚叫:“糟了,我的貨擔還在雁回村!”
唐風火走過來,捶了李石頭胸口一拳說道:“不要了,我再送你一套。我即刻回師門,好好練武,出師之後,找你一起稱稱這世道人心!”
李石頭望著唐風火,兩人相視一笑,雙雙伸出手掌交擊了一下。
唐昀見到女兒經此大難還能如此振奮,大為高興。
何不歸歎道:“你個李石頭,胸中丘壑為師自歎不如。你我師徒之約還有一年之期,但如今我一身所學你都已學得,也經曆了生死曆練,不必再跟我耗費時間。為師也不能輸給你,我已決定去北方邊境,去北軍中做些事情。我這就去京城,兵部侍郎袁田是我同年,我去找他謀個軍中職務。一年後北燕可能要再次叩邊,這之前恐怕要先和北燕的武林中人對上,屆時石頭你若是有意,可到北方走一趟。”
李石頭點頭稱是,又說道:“師父,王爺,還有一事,那白骨跟小和尚臨走前,把'蚩尤戟'的所在告訴了我。”
何不歸與唐昀對望一眼,忽的同時開口道:“不要說!”
何不歸笑道:“這個麻煩你自己背著好了,你是想取了交給魔教中人也好,還是號令他們也好,都由得你。那魔教自總壇被滅,幾近消聲滅跡,但還是有不少教眾分散在武林中低調行事,也許就是在等'蚩尤戟'重現的一天。既是你的緣分,那你就背著吧。”
李石頭聽了點了點頭,心中自有計較。
當晚幾人各自去準備不提。
兩日後,李石頭拜別了何不歸與唐昀,又與唐風火告了別。何不歸前往京城,唐風火回歸聽雨樓。李石頭則挑起王府給他準備好的一副新貨擔,用雙腳丈量江湖路,用手中刀稱世道人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