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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刀裏火

  白骨顫聲問道:“教主,是您老人家麽?”


  李石頭低吼道:“我是個貨郎,不是什麽教主!”


  那白骨老魔恍若未聞,繼續顫聲說道:“教主,您老人家終於回來了,讓一眾兄弟們等得好苦。那奸賊們使用詭計毒翻了我們,逼問我們蚩尤戟的下落,我沒有說。那顧堅小賊和他老賊師父,當著我的麵,把我的女兒砍成一段段,先是胳膊,然後是腿,最後是腦袋,我那可憐的珠兒,被砍下腦袋之前還忍著痛朝我笑笑。這樣我也沒告訴他們蚩尤戟的下落。”說到這裏,白骨一張口噴出一口鮮血,盲眼中又流下血淚來。


  顧長風聽到這裏,對白骨溫言道:“沒錯,你的教主回來了,就在你麵前,你快告訴他藏蚩尤戟的下落。”


  那白骨忽的清醒過來,冷笑一聲:“你這惡賊,想要詐我,二十年前你得不到的東西,今日也休想得到。”


  顧長風歎了口氣,站起身轉身揪住唐風火的衣襟,將她扔到白骨麵前。


  李石頭怒道:“你想做什麽!你已身為一派之主,還有什麽得不到的,還要在這裏做下這些事!”


  顧長風輕歎道:“一派之主,如何比得上整個武林之主。”眼中狂熱的光芒一閃而逝,又對白骨說道:“白骨老魔,當年你那閨女死的時候,也是這般年紀吧。”說罷把唐風火抓起來扔到白骨懷裏。唐風火之前還有幾分倔性,雖然吐得臉色蒼白,但盡力咬著牙不哭出聲來,此刻被扔進白骨懷中,雖然眼睛閉著不敢睜開,但鼻中盡是令人作嘔的濃重腥臭,感覺一雙冰冷幹枯的手摸上了自己麵頰,唐風火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那白骨摸著唐風火臉頰,身體大抖起來:“珠兒,可是我的珠兒?”


  顧長風臉上一喜:“沒錯,正是你的珠兒。二十年前正是你為了魔教害了她性命,這次若再不說出蚩尤戟下落,我這就把她胳膊和腿再卸下來一次。”說罷把手中劍在地上斫了兩下。他一路來尋白骨,路上遇到唐風火等人之後,就知道如果真的找到白骨,那這些人可以利用一下。根據聽到的傳聞,那白骨連日來連續殺死大批牛羊,想是走火入魔終於無法壓製,所作所為已近癲狂,離經脈爆裂而亡也沒多少日子了。顧長風心知白骨清醒時是無法從他嘴裏得到蚩尤戟下落的,唯有趁他這段神誌不清的癲狂狀態,才有可能套出話來。因此人腦也好,讓白骨錯認唐風火為女兒也好,都是顧長風的算計,力圖擾亂白骨心神,找機會套出蚩尤戟的下落。


  白骨聽顧長風又要斫去女兒肢體,又聽得懷中唐風火的哭聲,二十年來積累的悔恨交疊起來,令他緊緊摟住唐風火驚惶道:“不要再傷我珠兒,我都告訴你!”


  顧長風眼見計謀即將得逞,心中頗喜,眼睛緊盯著白骨被須發蓋住且在不斷抖動的嘴,不敢稍有分神。


  “不要告訴他!”忽的李石頭的吼聲又在顧長風身後響起,顧長風皺了皺眉,剛想有所動作,忽覺身後有紅光逐漸亮了起來,映得洞穴的石壁上慢慢變成了一片通紅。顧長風一驚,忙回身觀瞧,隻見李石頭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手裏擎了一柄怪刀,那怪刀整個刀身被古怪紅芒包裹,那紅芒自刀尖冒出一尺有餘,看起來就好似那紅芒才是刀身,那黑色怪刀隻是刀核。


  李石頭怒容滿麵,咬牙切齒,大吼一聲:“我斬了你這王八蛋!”李石頭雖然爹娘都是江湖兒女,但對李石頭自小家教甚嚴,父子倆又都是隨和性子,很少有對人發怒的時候,“王八蛋”一詞已是李石頭能想到的最粗魯的辱罵,如果不是憤怒到極點都不會說出來。


  顧長風驚駭欲絕,中了“紅酥手”後還被自己點了幾處大穴,顧長風相信就算元真教主教和小西天主持也無法這麽快就站起來。


  但顧長風手上功夫在武林中是實打實的一流,大驚之下毫不猶豫,手中長劍瞬間灑出一道光瀑,劍光如天河倒掛,罩向李石頭,洞穴之中一時俱是嗤嗤的聲響,幾乎被劍氣填滿。


  但聽“叮”的一聲脆響,漫空的劍光劍氣忽然全部消失不見,顧長風呆立原地,手中隻剩半柄斷劍。


  李石頭手中紅刀揚起,姿態如同怒目金剛。


  顧長風大驚道:“別殺我,我是九……”話音未落,身體已被紅刀劈成兩半,毫無聲息,如同利刃切開一塊豆腐。


  “去你的武林之主!”李石頭往一地狼籍的顧長風屍體上狠狠啐了一口。


  “嗬嗬哈哈,啊哈哈哈!”一陣嘶啞的笑聲響起,“你個狗賊終是死在我前麵,被分屍而死,也是便宜了你!”白骨撫掌大笑,忽的又大哭三聲。


  李石頭把唐風火拉起,兩人相擁而泣,心中都是絕境逢生的欣喜與後怕。


  李石頭心頭忽的一跳,把唐風火護在身後,麵向入口裂縫,“九斤九”橫在胸前,刀身上紅芒吞吐。


  “咦,看來小和尚還是來晚了。”一個少年的聲音在裂縫那邊響起,隨著聲音,一個年紀與李石頭相仿的少年和尚走進了洞穴。


  “哇!嘖嘖,場麵不好看啊,要是老和尚看到又要念經了。”看著洞**宛若血獄般的遍地狼藉,小和尚先是睜大眼睛張大嘴做出吃驚的樣子,然後又搖了搖頭。


  這小和尚圓頭圓腦,普通身量,麵上表情豐富誇張,不像是個出家人無嗔無喜的作派,倒像是個村中頑童。唯一顯得他與眾不同的,是他手中托著一枚雞卵形狀、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物什,看不出什麽材質,隱隱透出金色光暈。


  李石頭警惕的看著小和尚,經曆了顧長風之事,他已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即使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了看尚活著的三人,單手施了一禮:“三位施主好,不必多疑,小和尚不是好人,但絕不是壞人。至於你們是不是好人,且讓我看上一看。”


  說罷小和尚單手把那手中的物什一舉,一道金色光芒從那物什中爆開,瞬間蓋過了“九斤九”放射出的紅光,充滿了整個洞穴。


  李石頭隻覺眼前忽然金光閃耀,卻又覺得那光芒十分柔和不至刺眼。金光逐漸消散,李石頭身周景象已不是那洞穴中,而是繁星滿天下的一處稻田,不遠處就是自己兒時一直生活的草屋,還有自己熟悉的籬笆柴扉。稻田的田埂上五歲時的自己正和爹爹坐在地上,仰頭望著滿天繁星,爹爹正在給他講天上的傳說。不遠處娘親倚著柴扉正在含笑看著爺倆。


  忽的麵前景象一變,李石頭又看到了娘親離開後的那日清晨,自己獨自嚎啕大哭,然後在院中看到了蹲在那裏的師父,師父扔給他一個葫蘆讓他去沽酒。


  這時景象又是一變,顧長風麵容平靜的割下了阮青衣與雲蘭的頭顱,又掀開了頭顱的頭蓋骨,露出白色的腦漿。又看到癱坐在地上的自己,忽的體內劍意突破了“紅酥手”藥物與被封穴道的屏障,自己站起身來大吼一聲持“九斤九”向顧長風劈去。眼前一時紅光大作,李石頭吼了一聲,從幻像中清醒過來,已是淚流滿麵。


  那邊唐風火金光耀眼之後,忽的眼前場景變幻成爹爹的打劍爐,六歲的自己正在旁邊饒有興味的看著爹爹打鐵,一錘一錘,鐵花四濺,忽的一粒燒紅的鐵屑擦著她臉上幼嫩的肌膚飛過,在她臉上留下一道傷痕,爹爹心疼得哇哇大叫,忽的從身後拿出一柄寒光閃耀的軟劍遞給自己,而爹爹對麵的自己已成了十二歲的少女,拿著軟劍欣喜無比。場景再變,唐風火看著自己在聽雨樓跟師父學藝,跟李石頭在街頭邂逅,李石頭握著自己的手給自己解穴,忽的羅損的一雙手臂欺近自己使出的“雨幕”將自己手中軟劍震碎,然後羅損又變成了顧長風,帶著令人心寒的微笑把劍刺進了阮叔與雲姨的咽喉。


  “不要!”唐風火悲慟欲絕,從幻像中醒了過來,旁邊李石頭正關切的望著自己,亦是淚流滿麵。


  二人看向白骨,隻見白骨的麵容扭曲,一會似笑非笑,一會又咬牙切齒,表情瞬息百變,似是正在經曆平生所曆經的各種刻骨銘心的場景。


  白骨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乃是豪富之家的少爺,少時有神童之稱,二十歲時遇到了學問武功都讓自己驚為天人的教主,心折之下變賣了家產,帶著家人隨教主到了教中教眾所在的總壇山中居住,自此入了教主所信奉的神羅教。這神羅教乃是一百多年前從極西之地傳入中原,自第一任教主至今已曆經七位教主經營。現任教主鳳九翼乃一代人傑,學問學貫東西,把來自極西之地的教義與中原釋道儒的經義結合起來,創下神羅教獨有的教義,包羅萬象,博大精深。武功上,教中有第一任教主傳下來的鎮教之寶“蚩尤大錄”,鳳九翼已將“蚩尤大錄”修習至第六重,除第一任教主之外為曆任諸教主之冠,差一重就可修習至頂,天下無敵。


  白骨看到自己在教中與一眾兄弟誌同道合,每日研習學問武功,其樂融融。看到自己得教主傳授武功,但自己年齡已長,隻能劍走偏鋒,學習可速成的一門武功,但此武功需食獸腦以輔助,因此自己得了“修羅王”的綽號。其實自己這門功夫據“蚩尤大錄”記載,輔食人腦進度最快,但教主嚴命教眾不可殺人性命,因此隻能以猴腦代替。


  白骨還看到教主一日將自己叫到書房,對自己說要找一個秘密所在閉關修習“蚩尤大錄”第七重,萬一走火入魔,已將“蚩尤大錄”藏於教主的兵刃“蚩尤戟”中,教主讓白骨在自己走後將“蚩尤戟”藏在一個隻有白骨自己知道的地方,除非教主親至,或者遇到有資格繼承的傳人方可取出。白骨追問何謂有資格的繼承人?教主遙望青山沉吟了一會笑道:“隨緣吧。”


  白骨又看到,教主閉關的消息不知如何走露,一眾武林中人給神羅教扣上了魔教的帽子,開始謀算教中財寶。神羅教眾行事素不以中原傳統儒家規範為圭臬,因此顯得特立獨行,我行我素。魔教中人為害武林的說辭很快被人接受。神羅教中高手如雲,即使鳳九翼閉關,如若強攻,也會有極大傷亡。因此那些所謂正道中人派了一個奸細佯裝信眾入了教,取得了教中信任,終於在一次教中聚會歡宴時在酒水食物中下了從南疆“藥婆婆”那裏重金購得的“銷骨散”,這是比“紅酥手”還要厲害的迷藥,無色無味,隻令人無法運力。教中兄弟一個個失了功力,歡宴立時變了屠場,一眾正道人士殺入總壇,殺了總壇一半的兄弟及家眷,找到了神羅教多年積攢的財物。但他們找遍了總壇,也未見到“蚩尤大錄”和“蚩尤戟”,因此顧長風等謀斷之人便斷定定是鳳九翼閉關之前將“蚩尤大錄”與“蚩尤戟”一起藏了起來。為了逼問“蚩尤戟”的下落,正道人士開始拷問剩下的教眾,終於問出鳳九翼閉關之前曾與白骨長談。於是顧長風和他師父為了逼問蚩尤戟下落,當著白骨的麵斫下了白骨女兒的四肢和頭顱。關鍵時刻幾位教中武功最高的護法,為了讓白骨逃走,僅恢複了一成功力就起身對敵,紛紛慷慨赴死,混亂中白骨終於逃離,肩負教主重托和血海深仇隱居二十年。


  白骨的平生經曆比李石頭和唐風火豐富得多,也深刻得多,隻見他麵上神情變幻不定,良久沒有醒來的意思。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生平遭遇之慘,連小和尚也要念佛號了。”那小和尚歎了口氣,上前將那放出金光的物什置於白骨的頭頂之上。


  “癡兒,醒來吧。”小和尚的聲音忽變得莊嚴肅穆,如同雷音梵唱。白骨糾結扭曲的麵容忽然平靜下來,頭頂亂發和胡須簌簌而落,不一會竟變成了一個須發皆無的老者,麵容平和,雖然衣服仍是破破爛爛,但周身透出莊嚴祥和之態。白骨忽的睜開眼,之前的一雙盲眼如今黑如深潭,平靜無波,看了看李石頭和唐風火,站起身來,竟是不盲也不癱了。


  白骨走到李石頭麵前,微微一笑道:“你便是那緣分了。”說罷俯身在李石頭耳畔耳語了幾句。李石頭聽罷驚訝得張大了嘴。


  白骨轉身道了聲:“小和尚,走罷。”便當先往外走去。


  小和尚喊了一聲:“大和尚,等等我。”說罷朝著李石頭和唐風火做了個鬼臉,便跟著白骨去了。


  隻聽白骨哈哈大笑的聲音傳回來:“和尚也罷,魔頭也罷,我便是我,去也,去也。”


  聲音逐漸遠去,李石頭與唐風火猶覺亦真亦幻,一時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已從幻像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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