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老師發現 輕鬆應對
我無比尊敬的李葉先生,您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能否毫不隱瞞地告訴我們螃蟹的吃法和味道呀?
——引言
突然,一隻手電筒發出的強光照在李葉的臉上,使他根本無法睜開眼睛。隨著亮光到來的還有一句粗聲粗氣的質問:“你倆在這幹什麽?”說話的人是校保衛處的孫平,他原本是個農民,靠關係先是在學校門前看大門,幾年後被調到校保衛處,獲得了處罰破壞紀律的學生的權利,並且享受民辦教師的待遇。他是個頭腦簡單認死理的人,被他抓到把柄的學生無論如何求他網開一麵,他都會表現出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他覺得學生們任何解釋都是不知悔改的表現,而他的工作就是讓學生們及時懸崖勒馬,他認為,一個人隻有受到了實質性的處罰後,才能迷途知返。因為他一心為公、不講情麵的作風,曾受到校長親口表揚,這讓他得到了特殊的虛榮感,熱血隨之沸騰了起來。他在做農民時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看到一個陌生人在瓜田李下長時間逗留,那麽他十有八九就是小偷;而現在,當他看到昏黃的路燈下、陰暗的角落裏,有一男一女耳鬢廝磨,長時間交談,那鐵定就是在談戀愛,即使上帝出來辯護,他也不相信還有第二種可能。孫平所表現出來的優秀品質——忠於職責,忠於規則,忠於領導,這能讓他無論在哪個時代,無論在任何國家之中,都會受到賞識和重用。
“小小年紀就談戀愛,不成體統。”孫平用一種教訓人的口氣厲聲說道。
“談的不是戀愛,而是問題。”李葉眼睛已經能勉強適應燈光的照射,他眯著眼睛攤了攤手說。
“有什麽問題白天不能談?”孫平口氣依舊。
“關於早戀這件事對學生的危害。”
“你還知道早戀對自己不好呀?!”孫平用質問的語氣回答道。眼前這個學生的回答讓他感覺有點好笑。
“是的,如果早戀,情緒就會起伏很大,有時興奮,有時抑鬱,有時走神,有時煩躁;喜歡打扮自己,特別關注自己的外表;學習成績還會突然下降,對學習產生厭煩和逃避;意誌渙散,敗壞校風,威脅身心健康。”
“他說的都對。”劉芳指著李葉插話道。
“我遇到過太多像你們這樣的人了,你們根本騙不了我。”孫平顯出一副對眼前這個毛頭小子說的任何話都不能將他說服的樣子,“我的自信來源於我從未冤枉一個好人,盡管你能說會道,不,不是能說會道,是狡辯,但證據會讓你啞口無言的。像很多早戀學生一樣。”
“恐怕這次您看走眼了,”李葉說,“我是校報的負責人之一,她是整個學校最知名的詩人,她的作品是校報上的常客。”
“你叫什麽名字?”
“李葉。”
“背一首你最近寫的詩。”孫平指著劉芳說。
一隻蜘蛛
擁抱著編織精美的掛毯
饕餮著自投羅網的盛宴
生生世世厚顏無恥的活著
它如同子規一般
同樣做著無恥的勾當
一個是好逸惡勞的寄生
一個是嘔心瀝血的陰謀
我厭惡蜘蛛
正如厭惡一個獵人
念茲在茲於曾經捕殺過
一隻哺育著兒女的母狼
我厭惡蜘蛛
它的存在象征著荒涼
隻有家徒四壁者才與蜘蛛為伴
我厭惡蜘蛛
因為它麵目可憎
細長魔爪支撐起來的圓鼓肚囊裏
裝滿了從高處跌落時救命的繩索
我厭惡蜘蛛
它血液是冷的
啊!——不,
它沒有血液!
杜鵑尚且有著羽毛織成的棉衣
蒿草鋪就的床褥
而它卻孤獨的迂回在城堡中
貪婪而又神秘
我卻仍想做一個蜘蛛
在漫長的冬夜積蓄殺人的力量
任憑暴雨砸破規則的巨網
恐怕來茲的暮春
我又要張開無數的陰謀
滋蔓不可計數的兒女
讓它們結網於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遮天蔽日
去掩蓋那腐朽的生命
去替代那蜘蛛一樣的陰謀家
劉芳不慌不忙地娓娓道來,她聲音甜美,有一定的朗誦功底,因此把這首短詩念得抑揚頓挫,十分優美和諧。
“走吧。”孫平朝操場大門努努嘴,使了個眼色算是代替了用手去指,表示出放行的意思。沒等他倆走遠,就聽到身後孫平的牢騷:“現在小年輕寫的都是什麽狗屁詩,跟古代大詩人寫的那些對仗工整又富有深意的詩差遠了。”
“明天一起去食堂吃早飯如何?”李葉邊走邊說。
“今天我來這裏主要目的是為了喂那些可憐的小貓而已,”劉芳抬起頭把目光投向遠處。“跟你一起吃飯,你最起碼要想個還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理由——嗯——”李葉心裏很清楚,即使他說出再蹩腳的理由也能得償所願,但他仍想表達一個既應景又完美的理由作為今晚相談甚歡的告別詞,他思考了幾秒鍾說,“我能找到便宜又可口的飯菜——我相信對我胃口的飯菜也會對你胃口,大多數人認為病從口入,但我覺得吃飯不單單隻是吃出病來,還能吃出更深厚的友誼。”
“我隻想吃出跟你一樣的身高來。”劉芳用略帶戲謔口吻回複道。她準備離開時,用手指了指旗杆處,意思是明天早上在那個地方相見。
李葉用目光送走了劉芳後,他難以掩飾激動的心情,飛也似向宿舍狂奔而去。剛爬到宿舍所在的樓層,蒯彧先生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李葉,站住!”蒯彧的口吻和表情一樣嚴肅,“用不用我幫忙?”
“我想應該問題不大,”李葉知道老師是在說自習課上和周晴發生的矛盾,他認為自己已經完美地化解了所有不愉快,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刷新了周晴對自己的認知,並讓她對自己另眼相待了。
“無論你是對或是錯,這種情況都不應該發生第二次。”蒯彧先生的語氣裏顯示出命令的味道。
“我知道了,但——”李葉拖長最後一個字的聲調,顯然是還有話沒說完,他見蒯彧正不耐煩地看著自己,於是就接著說,“但我希望您能把剛才的道理也講給其他老師聽。”
“你在試圖激怒我嗎?!”蒯彧先生頓了頓之後又生氣地大聲說道,“你在跟我談條件嗎?”
“我錯了,給您添麻煩了。”李葉臉漲得通紅,他被蒯彧的斥責弄得很難堪,他覺得唯有認錯才是最好最快的解決方式。
蒯彧先生一聲不吭死死盯著將頭埋在胸前的李葉長達半分鍾之久,然後快步走開了。李葉用眼睛餘光看到蒯彧先生慢慢走遠,才把那顆自認為無比高貴的頭抬了起來,他在抬頭的瞬間忽然想到一句話:“做人要學會低頭,低頭低頭再低頭,否則你高高揚起的頭顱是獻給絞刑架最好的禮物。”此時的李葉心中竟沒有一絲生氣和委屈,他隻覺得好笑,那股莫名其妙的笑意讓他差點忍俊不禁,但隨即又給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在心中暗罵自己:“笑,笑個鬼啊,今天晚上發生的所有本不該發生的事情還不是因為你像傻逼一樣笑了一下?”他拿自己開玩笑,又把那剛壓下去的笑意引了出來,他覺得如果現在不笑一下,就會被活活憋死。因此他失聲長笑。笑完後,他安慰自己:“這件事情不是告訴我今後不能笑,而是在不該笑的時候堅決不能笑。”他回宿舍的腳步放慢了,慢到像一個七十二小時未進食的人一樣的速度——如果那個人還能走路的話。與此同時,各種有趣的靈感湧入他的大腦中,紛紛擾擾,像是盛夏時節剛剛下過大雨後的晚上,池塘中無數隻青蛙此起彼伏的亂叫一樣。他覺得數十億地球人中,隻有他一個人相信,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可能是因為一個笑。
五分鍾後,他才加快步伐向宿舍走去,剛進去門,第一個看到他的舍友立刻調侃起來。
“雖然你在和那個被更年期綜合症纏身的女人的戰鬥中落荒而逃,可是當時你所表現出來的英勇頑強,為你帶來了當之無愧的英雄稱謂。”
“不僅僅是英勇頑強,更多的是智慧;英勇頑強隻能讓他敢同老師對視,而智慧才能帶領他有恃無恐地相持、周旋。”另一個說。
“我倒不認為李葉落荒而逃,我覺得他是凱旋而去。”第三個說。
“對,小勝傷害敵人的皮膚,大勝傷害敵人的心靈。從老師因憤怒而扭曲的五官中不難看出,李葉每一句話都像是無情的尖刀一樣紮在她的心上。”第四個說。
“我無比尊敬的李葉先生,您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能否毫不隱瞞地告訴我們螃蟹的吃法和味道呀?”第五個人說。
李葉靠在宿舍門上,聽到誰說話,他就把頭轉向誰,並用不屑的眼神傳遞出對對方說的無聊透頂的話感到不厭其煩的信息。等到五個舍友說完話並將接下來的話語權交給他時,他看了看那五雙閃著興趣盎然的眼睛,邊收拾床鋪邊說:“我很想同各位在我和老師發生矛盾時表現得默默無聞、袖手旁觀而此刻卻打抱不平、伸張正義的同學們做一次忘記時間的促膝長談,可是天色和校規告訴我當下首先要做的事應該是睡覺,聊多了必定睡覺時間就少了,缺乏睡眠不僅僅會讓我們一大早起床時頭痛欲裂,聽說還會影響生育能力,我可不想因為多說了幾句話讓各位成為丁克孤獨終老,再說了,有什麽事不能夢中相談呢?如果你們能在今晚闖進我的夢中,那麽我一定如實相告、奉陪到底。”
“真沒勁。”在一個舍友說出這句話後,剩下的四個人幾乎是同時帶著敗興的口氣齊聲重複了這句話。
第二天早自習剛下課,李葉第一個衝出教室跑到旗杆處。當他看到劉芳的同時,劉芳也看到了他。春天不僅重新裝扮了這個世界,也脫下了人們厚重的棉衣,重新塑造了女人的腰線,激發她們的活力。“在冬天,幹枯的樹皮就像被寒冷吹得幹燥發裂的皮膚,圓鼓鼓的雪堆就像是人們身上圓鼓鼓的棉衣。”李葉心裏想。
“嗨,你比春姑娘來得還早。”李葉興衝衝衝著劉芳喊道。
“遲到不是我的強項。”劉芳說著話徑直從李葉身邊走過去。
李葉跟在她的身後,他將劉芳的這句話當做是感情進一步加深時的打情罵俏,這句溫柔的話像是一雙溫柔的手撫弄著他的心弦,並彈奏出讓他心動的音樂來。李葉一聲不吭地走著,他覺得自己終生都不會忘記剛才他所看到的麵容——那光滑嬌嫩的麵頰上嵌著兩顆傳神動人的眸子,微翹秀美的鼻子使她的麵容更顯端莊,淡紅的透著機敏靈氣的薄嘴唇仿佛從裏麵永不會吐出惡語來傷人。李葉看著她的背影,在一瞬間他覺得他寧可失去這個春天,失去學業,失去所有還未讀完的小說,也不願意失去這個背影,這個女孩幾乎成了他心上的明珠和幸福的基礎。
他們走進食堂後,李葉說:“吃點清淡的還是油膩的。”
“清淡的,”劉芳環顧著四周黑壓壓的人群,“我這可憐的臉,隻要辛辣油膩的食物一入口,臉上立竿見影就生出痘痘來。”
“包子,小米粥,一碗麵。”李葉說完後伸出三根手指頭,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聽起來不錯。”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坐在這個凳子上,”李葉朝旁邊的凳子指了指,“三分鍾,呃——不,兩分鍾我就回來。”
說完後,李葉一溜煙向食堂門外跑去。他繞到食堂後麵,向一家矮小的正在向外冒著熱騰騰的水蒸氣的餐廳後門跑去。一位家庭貧窮的舍友為了獲取免費的一日三餐在那家廚房工作。
“五個包子,兩碗粥,一碗麵條。”李葉剛進門就衝著舍友喊道。
“從後門進來的人以為自己走了捷徑,但我通常會告訴他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舍友聽出是李葉的聲音,頭也不回地打趣道。
“如果你能幫我忙,周末晚上會有一頓大餐等著你,至少有五個葷菜,啤酒管夠。”李葉邊拿包子邊說。
“您的兩碗粥和一碗麵。”舍友用最快速度盛好飯、裝在托盤上走到李葉麵前遞給他。他顯然是在李葉拋出的誘惑麵前迅速變卦,在他心裏,李葉是一個從不無緣無故開玩笑的人,他從李葉剛才的話中似乎提前品嚐到了啤酒和肉片的滋味。
“錢先幫我墊著,我這有一件事比付錢更重要。”
李葉丟下這句話就快步離開了,他端著托盤用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走著。早晨的太陽已悄然升起,天上一朵雲彩也沒有,預告著能夠享受一整天和煦陽光的照耀。但此時的陽光照得李葉有些睜不開眼,讓他不得不把速度放慢,行動變得更謹慎。李葉想到他自記事以來至少摔爛過不下十個瓷碗,他警告自己:“如果今天這一托盤早餐有半點閃失——一個突出的石頭把你絆倒、被急匆匆的學生撞翻或者突然手軟掉在地上——無論什麽情況,在這不應該犯錯的時候出了偏差,你都要為你的不小心付出代價,哪怕是別人不小心導致的——無論如何隻要出錯,有了任何閃失,你都應該爬到學校最高的樓上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去。”李葉神經質地認為這個托盤承載著他一生的幸福。
當李葉把托盤安全放在餐桌上時,他才在心裏長出一口氣。
“看起來不錯。”劉芳點點頭。
“那就趕緊嚐嚐。”李葉夾起一個包子放在劉芳麵前的小碟子上。
“你的殷勤為這頓素食素飯增光添彩。”
李葉尷尬而又憨頭憨腦地笑了笑。劉芳夾起包子用一個淑女展現出來的細嚼慢咽的吃法品嚐著一個普普通通、少油缺鹽的素包子,像是從溫順的流浪貓那裏學來的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