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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心事重重 長幼對談

  人生在世,苦中有樂,苦多於樂,沒有一條路是不曲折的,人們隻知道唐玄奘有八十一難,卻不知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八十一難;人們隻知道韓信有胯下之辱,卻不知每一人都承受過足以壓垮自己尊嚴的恥辱。”


  ——引言

  “起這麽早?”吳霞看到李葉後問他,不過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打招呼,即使李葉不回答她,她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


  “最近一看書就困,”李葉假裝漫不經心地說,“昨晚躺床上剛看兩行字,就像吃了安眠藥一樣頭腦發昏,剛才一睜眼,聽到下麵有動靜,我還以為來賊了呢——探頭一看是你在做飯。”


  李葉剛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這段話分明是在故意在掩飾什麽,但他又覺得怎麽說都不妥當,如果不說話那就更不好了。他從眼睛餘光中看到母親並沒有什麽異樣,但他的心仍覺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剛才一段話將他昨晚的發現全盤托出一樣。


  “賊來咱家幹啥,”吳霞噗嗤一聲笑了,“來咱家偷鍋碗瓢盆呀。”


  “那可不,”李葉打趣道,“賊不走空,他們小偷小摸,什麽都稀罕,咱家還沒院牆,賊專挑沒院牆的窮人家去偷。”


  “賊”“偷”“沒院牆”,李葉覺得任何一個詞都能跟昨晚之事掛鉤,他緊張得腦袋一片空白,隻覺得身上滲出一股細汗,就連呼出的氣息也搖曳不定起來。但看到母親仍是若無其事麵不改色,他才勉強遏製住內心的慌亂,暗罵自己被多疑弄昏了頭。


  “你就在那貧嘴吧。”吳霞一邊燒鍋一邊說。她有時討厭兒子跟自己頂嘴,那會讓她感覺到他正在試圖脫離自己的掌控範圍和挑戰自己的權威,但有些時候又樂意聽兒子見縫插針的逗趣反駁她,最起碼會讓人感覺到李葉不是一個呆板沉悶的傻孩子。


  “那我出去跑步去了,”李葉走向臉盆處洗臉,“聽說過兩年升學要考試體育,又聽說隻要能跑步,問題就不大。”


  冷水刺激著李葉的麵部神經,這樣物理刺激的效果比內心自我提醒要有效得多,他精神立竿見影恢複到一個人在早晨時該有的清醒狀態。他在家中隨意舒展了下四肢,扭動脖子時受壓迫的筋腱快速排出一些氣體和液體,發出清脆的“哢哢”聲,之後,李葉飛也似地跑了出去,半分鍾工夫,已經跑出村落,走進了麥田中間的羊腸小道上了。


  李葉又陷入了深深的糾結與矛盾之中,他根本無法想象一件秘密事會對一個人造成如此大的影響,他感覺到心中所有堅固的地方都像是颶風中的一棵樹那樣搖擺不定。“我太過神經質了。”李葉心裏想,“但我又找不出任何能讓我忘卻煩惱的辦法,眼前的世界一切都是陳舊的、腐朽的,汙水橫流的路麵,低矮破落的房屋,千篇一律的生活,以及這生活預示著的的麻木殘酷的結局……無能者的哀歎,得勢者的狂妄,失勢者的卑怯,下流者永遠不變的下流秉性……我什麽時候才能停止思想呢?睡著?那隻是暫時呀,恐怕隻有等到心髒停止跳動那一刻才會停止思考吧……”


  “小葉子起這麽早呀。”李鎮老漢朝李葉打招呼,他正在麥田裏除草。


  李葉並未意識到周圍還有其他人存在,當突如其來地聲音鑽進他耳朵中時,他仿佛被雷電擊中一樣,渾身猛地一顫。他用異樣的眼光怔怔地看著李鎮老漢不下二十秒,終於被李鎮投來的更異樣的眼光所警醒過來。


  “呃——我……我”李葉結結巴巴顯得魂不守舍,“去,去轉轉,剛沒回過來神——”


  “我還以為你傻掉了呢。”李鎮半開玩笑說。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李葉的態度逐漸緩和起來。


  “隻要不是書本上的東西,你盡管說呀。”李鎮放下鋤頭,雙手疊放在鋤把上。


  “是不是一個人瘋掉了,就感受不到痛苦了?”李葉覺得這句話意思太含糊又太過寬泛,於是接著補充道,“比如說咱村裏的瘋婆娘,她是不是隻能感受到肉體上的痛苦,不能感受到心靈上的痛苦。如果食物豐盛,衣服厚實暖和,並且不會遭受皮肉之苦,那麽她會不會一生都無比快樂?她感受不到隱藏的危險,聽不懂他人的非議,就連人終究會有一死都不知道,那麽從某種意義上去講,她比我們更容易獲得幸福,雖然看起來她比誰都不幸。”


  “您會痛苦嗎,”李葉沒等李鎮說話就又發問,“我有些時候總覺得別人都很幸福,最起碼比我幸福。”


  “你這個問題吧——你說的理論,那麽——”李鎮完全能聽懂李葉在說什麽,他看到電視台上談話類節目都是以這種方式聊天,但是對於這樣的語言環境他又完全陌生,這裏所有人都不會用這種方式去表達自己的看法與想法,他梳理不出來與李葉相一致的詞匯來回複他,隻好記住幾個關鍵詞,那顆不常深度思索的大腦圍著那幾個關鍵詞飛速轉動起來,“我對理論上的東西一竅不通,但我可以講幾個例子——”


  “概念和事例,這兩樣東西組成了我們的文化;概念深到一定層次就是哲學,瑣事囉裏囉嗦造就了怨婦。”李葉為自己輕而易舉擊垮了李鎮的語言係統而有些洋洋得意。


  “你知道村東李傑嗎。”李鎮抬起手朝村子東麵一片茂盛的楊樹林指去。


  “知道,他兒子比我大幾歲,爬樹遊泳都是他兒子教我的。”李葉回答道。


  “那你肯定知道他的妻子咯,”李鎮點著了一支煙,深吸一口,“她在嫁過來時就是瘋子,聽說是後天瘋掉的,算命的說是遇到不幹淨東西,但是請誰來作法都沒用,到嫁人時還是瘋瘋癲癲的……嫁過來之後,李傑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教她這個,教她那個,等她生了小孩,抱在懷裏,那個親啊,誰都不讓碰——那分明是不傻的人才會流露出的感情啊——就這樣一天天過,李傑像教小孩子一樣教她母子倆,最後,孩子智商沒一點毛病,那婆娘一點點地改變,現在跟正常人一樣。還有李湯,他媳婦以前是個多精明的人啊,麻將桌上從來沒輸過錢。但遇到李湯不爭氣,好容易家裏麵有點錢,被他拿去揮霍一空。那女人幹一天活兒,回家再伺候那一家人;她心軟又不懂表達,遇到事情總是憋在心裏麵,哭哭,幹幹活……有次她跟李傑吵架,吵著吵著就瘋了,胡言亂語張牙舞爪,被綁在床上好幾天,精神才稍微正常一點,但一遇到事兒還是瘋。以上兩個都是後天瘋掉的,至於老四家的瘋婆娘,那是先天疾病,誰都沒辦法,對於一個有希望治好的瘋子,我們可以耐著性子不發脾氣,但對於一個智商永遠不變的人,誰敢保證自己能時時刻刻對他有耐心、有同情心呢?——至於痛苦,誰沒有啊,特別是在難過的日子裏看別人,覺得都比自己過得好,可是了解了別人的難處,覺得大家都一樣,都是可憐人。人生在世,苦中有樂,苦多於樂,沒有一條路是不曲折的,人們隻知道唐玄奘有八十一難,卻不知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八十一難;人們隻知道韓信有胯下之辱,卻不知每一人都承受過足以壓垮自己尊嚴的恥辱。”


  李鎮認認真真地回答李葉所提出的問題,新鮮思想注入李葉的腦子裏,使他的思想不再一團亂麻。他又與李鎮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然後跑著向別處去了。


  李葉在那個風和日麗的周末,他幾乎是掐指算著時間度過的,每一秒他都在催促著那該死的、緩慢的時間能趕緊流逝掉,好讓他趕緊回到學校。這時候的時間對於他而言,就像是一頭不肯向前的牲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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