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換命
黑斑占據了貝利亞爾的眼睛,他手背上的筋脈也變成黑色,整個人就像一頭野獸,猛一抽手,將斬魔劍拔了出來。
鮮血頓時如同泉湧,隨著劍孔擴張向外噴濺。
“安朵斯!!”
維奇已顧不上其他,撲過去扶住了向前傾倒的安朵斯,拚命去堵他的傷口,手心觸到的大量溫熱液體讓他幾乎奔潰。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隱者的屬下望過來,安朵斯已經浴在血中了。
貝利亞爾麻木地舉起劍,又朝維奇的腦袋砍去。
跟在後麵的格魯先生這才做出反應,念出強力定身咒,禁錮了他的行動。
“安朵斯!挺住!”維奇的衣袖已經被血浸透了,他朝格魯大喊,“治愈術!快點救他!!”
格魯先生一路小跑過來,卻道:“斬魔劍滅魂,救不了的。”
維奇瞪圓眼睛,眼白處瞬間爆滿了血絲,怒道:“可以救!!”
格魯先生按住他的肩,“你冷靜一下,審判官不會死。”
維奇喘著粗氣,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聽了這話,努力咽下一口氣,問道:“什麽意思?你有辦法就快點救他!”
“先救你兒子比較要緊。”格魯先生一臉淡定,走到貝利亞爾身邊,扒開他的衣袖和衣領察看,“被巫蟲寄生,發作之後會腐蝕神經,再拖下去,就算除了蟲他也會變成白癡!”
維奇張了張嘴,自己無計可施,隻能坐在地上一手抱住安朵斯的腦袋,一手壓住他的傷口,低聲道:“安朵斯……你堅持一下……”
安朵斯臉色蒼白,視線還停留在貝利亞爾身上,眼中彌漫了厚重的水汽,似乎就快有淚滑落。
維奇以為他痛得熬不住,不斷低聲安慰他。片刻後,壓住傷口的手忽然感覺不到有液體溢出了,他一驚之下撕開安朵斯的衣襟,發現除了斑斑血跡,一絲傷痕都沒有。
格魯先生也回頭看了一眼,道:“詛咒生效了。”
維奇哪管他什麽詛咒,看到安朵斯痊愈,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四周聚攏的手下紛紛緩過勁來,勸道:“會長,不如先把斯蘭處死吧!”
維奇臉上乍現狠厲之色,靜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安朵斯已經閉上眼睛,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他冷聲道:“先把斯蘭扔進豬籠,等審判官醒了再處置。”
“好!”屬下立刻去照辦。
格魯先生那邊已經除去了巫蟲,定身咒一解開,貝利亞爾轟然倒下,布滿手臂的黑色經脈漸漸淡去。
格魯先生道:“現在沒事了。”
維奇命人把貝利亞爾放到龍背上,自己則背著安朵斯往回走。
原本穩定的局麵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攪黃了,他現在的心情難以形容,隻想先回農舍,安頓下來再說。
格魯先生回頭望了一眼海麵,忽然道:“維奇,你派點人,在海上找一下那個紅頭發的法師吧。”
維奇道:“怎麽了?”
格魯先生兀自走到前麵,語氣十分平靜,“死了。”
維奇腳步一頓,在原地愣了兩秒。
海麵平靜無波,豔陽下又是熟悉的海水氣味。
格魯先生搖了搖頭,輕聲嘀咕著:“可惜了,能做出這麽遠的傳送陣,是棵好苗子……”
在那聲激發蠱術的哨聲響起之時,格魯先生被打斷的話,正是想告訴審判官,莫拉格在他身上下了血咒。
這種被歸類於詛咒的咒術,以施咒人自己的血氣凝成晶石,融於被咒者體內,隻能持續一天。在這一天之中,被咒者受到的任何傷害,都會由施咒人承受。
所以,莫拉格早就知道安朵斯躲不過死劫。
斬魔劍滅魂,怕是安朵斯中劍的瞬間,莫拉格的魂魄已經散了吧。
格魯先生連著歎了幾聲氣,歎到最後,自己也不知道該惋惜什麽了。
末海小鎮的濕氣,仿佛連綿的雲霧,徘徊在巷子深處。
一周後安朵斯醒轉,剛好迎來龍穀的雨季。臥室的窗戶正對小巷深處一整片牆的綠苔,下雨時,睜眼就能看到綠色的瀑布。
維奇已經將所有事都告知他了,還天天給他燉營養湯,說要把他補得白白胖胖才行。
安朵斯受了一劍,雖然承受結果的不是自己,依舊是元氣大傷,醒來之後精神不濟,也不能下床。
問起貝利亞爾,維奇總說:“他被巫蟲咬得癡呆了,還不能見你。”
安朵斯默默喝完湯,又一言不發地將碗還給他。
維奇良心不安,端著湯碗跑回廚房,拍了一下正在煎藥的金發男人的後腦勺,低聲道:“他都醒三天了,你還不敢見他,到底是不是我兒子?”
“……”貝利亞爾摸了摸後頸,他脖子上還纏著繃帶,巫蟲留下的傷口很難愈合,下雨天總是隱隱作痛。
維奇長籲一聲,又揉了揉他的後腦勺,“行啦,你自己看著辦吧。”
貝利亞爾垂著腦袋,輕輕搖了搖手裏的蒲扇,藥味散開,苦澀的熱氣鑽進鼻腔,又在肺裏擠成一團。
半晌,他才說:“維奇,我又犯錯了,一個接一個的錯。”
自從父子倆相認,貝利亞爾一直直呼維奇的名字,維奇對此並無不爽,反而覺得像兄弟一般相處更為輕鬆,於是笑道:“你就怕這個?你覺得安朵斯會怪你麽?”
“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貝利亞爾一手撐著灶台,情緒相當低落。要不是他擅自跑回翼城,中了巫蠱,事情根本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哦,所以你就在這兒拚命煎藥熬湯,晚上再趴到窗戶上偷窺,暗地裏想著他,偏偏不見他,以此來折磨自己,順便也折磨他?”
貝利亞爾一愣,“我折磨他?”
維奇聳了聳肩,道:“依我這幾天的觀察,安朵斯並沒有怪你,而是在怪自己,還一直等著你去安慰他呢。”
貝利亞爾立馬緊張起來:“那我,我該說什麽?”
“慫。”維奇瞪他一眼,“先去看看,他問什麽你答什麽唄!”
話雖如此,貝利亞爾還是很緊張。
一直等到晚上雨停了,夜空中漏出點點星光,他都沒敢進門,隻在臥室門口徘徊,呼吸著院子裏的水露味,渾身發抖。
這麽多天了,維奇派去海上的人一無所獲。若說莫拉格用自己的命換了安朵斯的,他們卻連遺體都沒找到,麵對安朵斯,他又該如何談起此事呢。
貝利亞爾靠在牆上,微微側頭,看著臥室窗子裏的燭光。
小比西撲閃著翅膀,透過窗戶看見桌上的斬魔劍,低聲道:“卡洛也很難過。”
貝利亞爾望過去,發現斬魔劍的光澤十分黯淡。
比西道:“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我能感覺到,卡洛一直在哭。”
貝利亞爾收回視線,垂下頭。
的確,任何武器精靈都無法接受用自己的身體傷害主人,更何況卡洛是斬魔劍,他造成的傷害是毀滅性的。
貝利亞爾一想到是自己親手拿著斬魔劍刺了安朵斯,胸口就一陣痙攣。
他捂住臉,深深吸了口氣,道:“走吧。”
比西猶豫不決地貼在窗邊,“你不進去看看嗎?”
貝利亞爾臉色灰敗,“不了,先去海邊看看。”
海邊,維奇的打撈小隊披著夜色上了岸,依舊沒找到莫拉格的屍體。
貝利亞爾同他們打了招呼之後,站在港口最大的一塊礁石上,低頭看著石頭表麵還未被衝刷幹淨的血跡。
這些血跡是斯蘭大公留下的。
在安朵斯醒轉之後,維奇問他該如何處置斯蘭大公,安朵斯把這件事全權交給維奇處理,維奇便二話不說,押著斯蘭到了海邊,讓他麵對那片曾經血流成河的沙灘,砍下了他的腦袋。
龍族一向這麽對待十惡不赦的罪人。
斯蘭大公的屍體被丟下海喂魚,所有人都出了口惡氣,振臂歡呼。貝利亞爾站在岸邊,看著一波又一波的海潮,靜默無聲。
他是後來才知道,維奇殺了斯蘭大公,不僅是給桀達爾和那些死去的人報仇,也是為了報自己的仇。
三百年前,盤桓在魔族與龍族之間,參與陷害維奇的人,正是斯蘭。
貝利亞爾抬起頭,眺望海麵,對比西道:“明天父親就要發兵去翼城,鏟除攝政王,讓龍王順利掌權。”
比西坐在他肩頭,一雙小腳丫在他手臂上點來點去,“你要一起麽?”
“我走了,誰照顧安朵斯?”貝利亞爾搖頭道,“我隻是在想,父親養精蓄銳了三百年,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天吧。”
當初迫害維奇的人,薩菲耶三世已死,斯蘭大公已死,就隻剩攝政王托達了。
關於這些人的衰落,維奇參與了多少,竟難以細想。
比西仔細觀察主人的表情,憂心道:“你在害怕什麽?”
“沒有害怕。”貝利亞爾跳上另一塊礁石,坐了下來,安靜道,“隻是有點遺憾,父親的過去我無法參與,他的將來,我也不會參與了。”
比西順勢滑下來,坐在他腿上,仰頭望著他。
貝利亞爾無奈地笑笑,聲音淡淡的,“之前還跟安朵斯說,有機會再來龍穀,說這地方氣候宜人,生活愜意……現在看來,我以後再也不會踏入這片土地了。”
比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偎在他懷裏開始打盹兒。
貝利亞爾摸了摸他的腦袋,又看了海麵很久,才緩緩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