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險象環生(2)
維奇·克魯尼亞。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貝利亞爾猛地睜大了眼睛,轉頭望向隱者。
隱者的手下卻沒什麽反應,像是全部知情。
安朵斯掃視了一圈,忽然明白了這些身手不凡的勇士來自哪裏——維奇的親兵。在維奇還是將軍時,那些誓死效忠他的軍人,此刻依舊在他身邊。
短暫的靜默之後,維奇風輕雲淡道:“沒錯,我是想用石門和鑰匙做媒介,再看一眼亡妻。但我不相信你的鬼話。人死了,不會複生,除非變成你手下的行屍走肉。”
斯蘭嗤笑一聲,道:“既然不相信,還見她做什麽?”
維奇不打算與他多說,揮手示意屬下把他拖下去。
斯蘭被人押著,忽然扭頭大喊:“克魯尼亞,那鑰匙不屬於你,你根本沒有力量操縱石門!少了我,你誰也見不到!”
維奇嗬嗬一笑:“已經是階下囚了,斯蘭,留點力氣啃麵包棍吧。”說完又看了眼莫拉格,歎了口氣,“至於你,法師大人,既然你是出於好意,我就不追究你擅離職守的責任了。”
莫拉格本以為隱者留著鑰匙和石門是另有圖謀,此刻見他大大方方承認,反而無言以對。
安朵斯低聲道:“維奇,你究竟在想什麽?”
維奇垂下眼,從懷裏摸出了保存鑰匙的鐵盒,“本來,想晚點找你商量的。”
他將鐵盒遞給安朵斯,又從腰間的劍套中取出另一半鑰匙,道:“民間流傳攝政王身染重疾,隱居在城堡煉藥,實際上,染了病的是王妃。而攝政王之所以跟斯蘭大公合作,正是因為聽說了黑魔法能將亡靈重召於世,他以為這樣一來,自己的妻子就不會死。”
安朵斯蹙起眉頭,“所以,你也想召喚喀麗莎的亡靈嗎?”
維奇笑了笑,將自己的這半鑰匙也交給他,“安朵斯,你一直遺憾沒能在喀麗莎臨終前與她說句話,難道就不想再見她一麵?”
安朵斯愣住了,握著鑰匙的手微微一顫。
原來,維奇是為了他才保留石門。
嗬,真是個冒失鬼。
維奇看見他的表情,連忙擺手道:“我可沒讓你去攻破地獄之門!隻是,想以這鑰匙中的念力做引子,再用石門做橋梁,也許能短暫連通冥界深處,讓你見上喀麗莎一麵。”
“不了。”
安朵斯將鑰匙收好,眼中的懷念與不舍一閃而過,平靜道:“喀麗莎已經去世,在亡者的國度安詳生活著,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去打擾。”
維奇凝視他片刻,釋然一笑,搭上了他的肩,“對,你說得很對!”
安朵斯幹咳一聲,拿眼角掃了掃貝利亞爾。
維奇這才反應過來,探頭探腦地隔著安朵斯看過去,貝利亞爾還呆在原地,金發被海風吹得亂糟糟的,也沒心思去順一下。
維奇朝安朵斯擠了擠眼睛,小聲道:“他怎麽了?”
安朵斯歎息道:“你說他怎麽了?”
維奇拖長嗓音“哦”了一聲,安朵斯立刻推了他一把,把他送到貝利亞爾麵前,自己則讓到一邊,給父子倆留夠空間。
維奇猶豫了一下,朝貝利亞爾笑了笑,緩緩摘掉麵具。
海風突然有些澀澀的,吹得人眼睛發酸。
貝利亞爾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確認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象。
麵前的男人和自己身材相近,頭發是這兩天已經看眼熟了的栗色,配上劉海下的臉,熟悉的栗色卻又變得陌生起來。但那雙湛藍的眼睛,讓貝利亞爾的內心狠狠刺痛了一下。
他忽然感到懊惱,為什麽看了這雙眼這麽久,卻沒猜出麵前人的身份?
夢寐以求的親人就在身邊,他卻現在才知情。
維奇見他眼眶發紅,鼻翼跟著呼吸不斷起伏,雖然海風中聽不到亞爾的呼吸聲,但維奇知道,他的呼吸一定斷斷續續,帶著傷心的節奏。
維奇沉了口氣,抬手,緩緩把手心貼在貝利亞爾的腦袋上,輕聲道:“天呀,我兒子哭起來可真醜。”
貝利亞爾直接破涕為笑,把他的手拍開,又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安朵斯在一旁看著,心情在逐漸升高的太陽中溫暖起來。
“小子,”格魯先生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他身邊,佝僂的脊背把他的巫師袍撐得圓滾滾的,“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安朵斯低頭看了看自己,道:“可能是血和屍毒。”
“不像。”格魯先生搖搖頭,又眯眼盯著莫拉格,“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安朵斯皺了皺眉,抬眼望過去,莫拉格正好迎著他的視線走過來,麵色沒有昨晚那麽蒼白了,卻依然陰沉沉的。
“抱歉……”莫拉格停在安朵斯麵前,目光隻落在他的肩膀上,不敢往上看,“我承認自己疑心很重,也很自私,但我不後悔。”
“不用道歉。”安朵斯道,“這個計劃原本就不需要你,想做什麽都是你的自由,我也無權過問。”
莫拉格的表情一僵,半天都沒回過神。
格魯先生在兩人之間繞來繞去,伸長鼻子來回嗅,忽然靈光一閃,大叫道:“我知道了!這個氣味是……”
沒等他說完,天地間突兀地響起一聲口哨,尖銳刺耳。
是從沙灘外傳來的,正是斯蘭大公被押送的方向。
正在清理屍堆的勇士們來不及捂住耳朵,都被口哨聲刺得耳鳴,破口道:“斯蘭那個惡魔發瘋了吧!口哨吹得再響,也不會有人來救他!”
格魯先生卻一下跳起來,“是激發蠱術的哨聲!誰被下蠱了?!”
所有人都緊張兮兮地四處打量,但誰也沒表現出異常。
維奇從重逢的陶醉中抽回神,朝格魯擺了擺手,“別大驚小怪的,斯蘭從頭到尾都沒機會接近我們,怎麽下蠱?八成是在那兒虛張聲勢呢!”
格魯先生喘了口氣,依舊不太放心,“培養巫蟲至少要四十八小時,斯蘭那個老狐狸……我們還是趕緊離開沙灘,把這兒交給手下打理就行啦!”
維奇點了點頭,重新戴好麵具,又朝安朵斯招手,“走吧,先回農舍,翼城那邊馬上就有消息了。”
“嗯。”安朵斯應了聲。
莫拉格道:“桀達爾的仇已報,你可以直接跟我回魔界。”
“已報?”安朵斯冷冷掃他一眼,“我還沒有殺了斯蘭,怎麽叫已報?”
“……”
莫拉格本想說“把他交給隱者處理就好”,可安朵斯目光中的冷意幾乎凍住他的呼吸,他忽然明白,再說什麽都沒有用,不管他說什麽,安朵斯都不會認真去聽。
“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是嗎?”莫拉格感覺心髒上有一根鋸條在拉扯,痛得他緊咬牙關,不敢讓別人察覺自己在發抖。
安朵斯已經走到了貝利亞爾身邊,頭也不回地說:“你先回魔界吧。”
莫拉格看著他的背影,腦海中一閃而過那張象征死亡的塔羅牌。他上前一步,卻沒有勇氣去拽住安朵斯。
“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才能原諒我?”
莫拉格的聲音裏混入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絕望。
安朵斯終於停下,回頭看著他,“我說過,你幫我的,我都會記得。所以你先回魔界吧,別在這添亂了好麽?”
莫拉格閉了下眼睛,自嘲般笑了笑,“好吧……我在海島上等你,你……和貝利亞爾,可以用傳送陣回去,這樣安全一點。”
他轉身張開了翅膀,終於有機會給安朵斯看一次背影,心裏莫名有點得意,得意之後,卻是無盡的心灰意冷。
兩百年來,他總在做自以為對的事。他努力向安朵斯靠近,而安朵斯總是越走越遠,似乎根本與他無緣。
安朵斯也轉了身,歎息一聲,道:“我好累,鐵船呢?騎它回去吧。”
貝利亞爾藍寶石般的眼瞳中彌漫了一層陰霾,沒有答話。
安朵斯疲倦地挽住他的胳膊,又叫了一聲:“亞爾?”
貝利亞爾緩緩轉過臉,“嗯?”
安朵斯見他麵色晦暗,有些不對勁,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等他的手觸到,貝利亞爾突然彎下腰,脖頸後的碎發揚起來,安朵斯猛然看見一塊黑斑趴在他的後頸上,呈蜘蛛狀,幾乎把他的皮膚撐破。
“亞爾!”隨他一聲大叫,貝利亞爾已經抽出了他腰間的斬魔劍,抬手便朝走在前麵兩步之遙的維奇刺去!
安朵斯迅速往前一撲,一手按住他的手腕,一手拉住劍柄,生生把斬魔劍拽停了。
維奇轉身時,正巧看見離自己不到一寸的劍尖,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沒等他回神,貝利亞爾忽然跟著安朵斯的力道,將劍向後一拉,調轉了劍身。
“亞爾——!!”
維奇大吼一聲,徒手去抓劍刃,手掌鮮血四濺,依舊沒能擋住劍勢。
安朵斯隻覺胸口一涼,耳邊是沉悶的肌肉撕裂聲,低下頭,發現紫黑色的寬刃已經插進了胸膛,黑血溢出的瞬間,劍身劇烈顫抖起來,卡洛的尖叫覆蓋了一切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