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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老爺偏心社玖院

  鄭飛黃先問董友姑:“友姑,爹記得你嫁給明儼後,成親那日著大紅婚袍,之後多以藍色衣裳,飾品居多,爹看你像是獨愛此柔藍一色?”


  “是的,爹。”董友姑回答:“友姑生於海邊,長於海邊,天亦藍,海亦藍,喜愛將自己想象成溶於天之藍,海之藍。”


  “友姑,人說常見不為奇,你卻恰恰相反。”鄭飛黃好奇地問。


  董友姑休息了兩日,還是心裏疲憊,難過,但眼前的人是家公,不便請他出去,就作有興致樣,但說的都是真心之語:“我原本漁家人出身的寒門士子,不可忘本。這海之藍就是漁家人的本。所以友姑一直心係著這淺藍,蔚藍,深藍。”


  “友姑,你著藍色,在朱赤,丹赭,明黃,橙紫中,很難出彩。你曾是南安縣名媛,難道不在乎這?”鄭飛黃這是在出試題。


  董友姑回答得可以說是滿分:“爹,友姑認為,著裳隻為保暖,得體。所謂依靠著裳而出彩,是附庸風雅之人所想。友姑覺得,著裝出彩隻可得一時的關注或讚賞。而言行品格出眾之人,才可獲永久的稱譽和盛讚,且遠勝於著裝出彩之人,將其拋至於闌珊處。歲月檢驗為人的方式不在著裝,而在品行。”


  “友姑,真是句句醒世恒言啊。憑你這番得道的話可著書了。”鄭飛黃明言讚賞,又問:“友姑,白袷藍衫,在男兒中,說的是沒用取得功名的士人,亦指底層士人。但你卻並不在乎此,是否有些一意孤行或是嘩眾取寵之意?”


  “爹,白袷藍衫如何,絳紅朱赤又如何?嘉靖帝時的內閣首輔嚴嵩穿的就是一品的大紅仙鶴服,可他的所作所為有哪一件是為大明百姓所想?倒不如著青藍色官袍的海瑞‘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脫下官袍,摘下管帽,著白衫來得好。”董友姑一番評論近史。


  鄭飛黃對她的這番評價很是讚賞:“友姑閱書甚廣,眼界也極高,不愧為明儼的妻子。”他又順水推舟似的轉向秦雨青:“秦希仁,你不如也說說,你喜愛之色。”


  秦雨青還在想剛才那句“君當做磐石,妾當做蒲葦”,回味著,“君”是明儼吧,一時沒回答鄭飛黃的話。


  董友姑就替她說:“爹,友姑多嘴了,雨青姐姐喜愛之色,我知道,於我而言,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青綠色。”


  董友姑突然想到:“爹,我說錯話了,不該稱雨青姐姐,是希仁姐姐。”


  “友姑,你脫口而出‘雨青姐姐’,是否平日也如此稱呼?”鄭飛黃問:“按理說,你為明儼之妻,應當她稱你為姐姐才對,你這樣可稱呼,她這樣接受,是否亂了備份?”


  董友姑也不遮掩:“爹既已看出,友姑也不再隱瞞,確如此。隻應雨青姐姐長我一歲,我實在覺得讓她稱呼我為姐姐,兩人都別扭,況且,雨青姐姐照顧我更多,當我稱她一聲姐姐,合情合理。隻是這禮數,友姑確實沒有遵循,以後友姑會改正的,就按禮數來,稱‘希仁’。別扭的話,就不必姐妹相稱了。”


  “誒,無妨,你脫口而出的‘雨青姐姐’才是真言,才更顯得融洽和諧。看你絲毫不隱瞞,說話豪爽,想必稱呼原名會更親近,就不必強迫自己去改了。有時,糅雜的禮節反倒讓會讓親人之間生疏了。畢竟這社玖院的主人是明儼,他不介意你怎麽稱呼,你何必在意呢?我看你剛才的脫口而出,不假思索,定是平日裏常這樣說,明儼也沒在意,我看,心寬的明儼肯定會喜歡這樣親近的稱呼。”鄭明儼看董友姑對秦雨青這樣好,心中又放了一個心。


  董友姑說:“謝爹的諒解。雨青姐姐,該你回答爹的問題了,你喜歡之顏色。”


  秦雨青雖然希望鄭飛黃在這裏久一點,但他在這,是家公的身份,很容易讓人說長道短,還是趕緊回答他的問題,讓心血來潮的他離開吧:“老爺,奴婢喜愛之顏色確如友姑所言,是綠草茵茵的‘綠’。老爺,奴婢該死,說錯了,是如大少奶奶所說。”


  “什麽說錯了,你也別解釋了,已出口就直呼‘友姑’,看來不僅友姑稱你為姐姐,你對友姑也是以妹妹相稱相待的。我長你們一輩,看你們再社玖院,妻妾之間,姐妹相稱,而且是真實的,不是偽裝。我都羨慕你們的和睦相處,要表揚明儼的治家有道。相比之下,我這個父親,可不比他。”鄭飛黃抱著鄭經,覺得很溫馨:“不說其他的,秦希仁,繼續說你喜愛之色的緣由吧。”


  “奴婢就在老爺麵前,鬥膽直呼大少奶奶的名字了。奴婢與友姑的喜愛的顏色相似,是‘青山綠水’的綠。緣由也類同,奴婢是農家女,每當長輩們看到綠油油的麥田,青枝綠葉的森林,吐綠的果樹,他們就心眼如醉,奴婢自然就跟著喜歡上這碧情綠意。”秦雨青回味著,但又難過:“隻是家鄉旱災過後蝗災,綠水青山已變成黃土一片,隻剩奴婢這一身慘綠。”


  “怎麽說著說著,說起災難了?秦希仁,別說這些,災難終會過去。”鄭飛黃手一揮:“你說說看。大明官服中,青綠袍是八品,九品了,可不上檔次,你為何還獨愛這青綠色呢?”


  秦雨青剛才說起家鄉的災難是想讓鄭飛黃感覺不快,離開社玖院,但他卻避開,又重新問個問題。麵對他,秦雨青是拿捏不定,到底是留還是請出呢?不管如何,這對話還是要繼續的。


  “老爺,奴婢覺得,官袍顏色是朝廷定下的,但單就各顏色而言,並無高低上下之分。朝廷雖將官袍的顏色定為緋紅在青綠之上,但不是還有一句話,花無百日紅,樹有千年綠。隻是各花入各眼,各色入各心罷了。各種顏色皆有妙處可言,看喜愛之人欣賞哪一處罷了。在奴婢看來,朱赤刺眼,黃紫傲氣,唯有青綠使人心寧靜。”秦雨青說出她的看法:“不過,若看透了,顏色無關緊要,對人而言,人如一畫,畫中色不及形,形不及神。這是奴婢聽一先生說的。”


  “嗯,‘色不及形,形不及神’,和友姑剛才說的‘品行出眾之人,遠勝於著裝出彩之人’,這兩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鄭飛黃念著:“友姑的青藍,秦希仁的青綠,都清靜,恬淡,樸素無華,別有一番雅致。一點不同於社玖院外的大紅大紫明黃,奢華虛浮礙眼。”


  董友姑想著,說了這麽多,爹該起身了吧?我還對劫持一事而後怕不已,想靜一靜。


  秦雨青也想著:一官,我知道你是想和我聊天,可我們隻能在館娃齋聊個一天一夜,這是社玖院,不可。你該起身了。


  可鄭飛黃還真沒有起身的意思,他在等著寶物的送來,就繼續說:“友姑,秦希仁,想不到和你們聊青藍,青綠兩色都能談得如此盡興,有韻味。看,鄭經見我開心,也跟著開心呢。你們可有什麽詠歎青藍,青綠的別具一格的詩作?”


  董友姑見他還無離開之意,就說:“爹,友姑現在受驚嚇,似乎還未醒,也作不出什麽好詩作,隻能以古人的詩作敷衍了。李白詩句中曾有:藍岑竦天壁,突兀如鯨額。奔蹙橫澄潭,勢吞落星石。’孟郊詩句中有‘藍岸青漠漠,藍峰碧崇崇。日昏各命酒,寒蛩鳴蕙叢。’不知這兩句可算是含青藍的詩句?”


  “前一句雄偉壯闊,後一句秀麗柔美,都不錯。並不是李白和孟郊的名句,友姑,你閱書廣闊。”鄭飛黃又問:“秦希仁,你的呢?”


  秦雨青早知道鄭飛黃問了董友姑之後會問自己,也準備好了:“老爺,奴婢念書得書還不足以讓奴婢寫出一首像樣的詩作,隻記得名篇中的幾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王安石的這個‘綠’字,據說是推敲了許久,換了幾個字之後,才選定了這個綠字。還有‘李白桃紅楊柳綠,天涯無處不春風’,這是劉秉忠的作品。”


  “兩句都是思鄉之意。王安石寫的略帶寂寥憂思,劉秉忠寫的稍顯胸懷寬廣,各有意蘊。”鄭飛黃品味著:“秦希仁,這也是你的思鄉之情嗎?”


  “奴婢確有一些落葉歸根之念。”秦雨青不禁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想帶走鄭經,離開此處。


  不過,其他人都聽不出來,以為這是她純粹在思鄉。


  不知不覺,鄭飛黃來社玖院看鄭經,已快一個時辰了。雖鄭飛黃對秦雨青和董友姑誇讚得很高雅,但她們憂慮中並不能全部體會,尤其是受傷的董友姑,隻盼著家公趕快離開,自己實在擔不起任何是非了。秦雨青呢,對鄭飛黃和自己之間,都不知是什麽身份了。


  鄭飛黃哪裏看不出秦雨青和董友姑一直盼著自己離開,心中卻想:除了館娃齋,隻有社玖院能這麽清雅,閑適,還真不願離開。雨青和友姑都很為難,又不好直說讓我走,可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呢?不過我還是很難得的心甘情願被人嫌棄,可能是這裏有我的大孫子鄭經吧。可能是這裏,我覺得有韻味,不俗。所以才厚著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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