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蘭曲(四)
沒想到這乞丐在鈴蘭這還挺服帖的。
柳媽媽上前,身上的脂粉味掩蓋了小乞丐身上的臭味。
“你們幾個,把他待下去洗洗換身衣服。”
小乞丐不說話,做她們這一行的講究個能說會道,說話要把客人哄得開心才行。這是缺點,用好了同樣也是個優點。
柳媽媽心中已經想好該怎樣包裝小乞丐了。
幾名粗使婢女上前,還沒像小乞丐伸出手,他就把幾個婢女左推右搡的東倒西歪然後跑回原本跪著的地方。
連舟舟手中的食盒都被撞到地下。
“我再去一試。”
鈴蘭不服輸,正要出門,柳媽媽攔住,“那乞丐就那德行,這些事情啊還是交給我們這些人去做,鈴蘭你啊,就好好侍候明芙郡主就行了。”
算算時間,秦慕容也該來了,鈴蘭整理了整理衣服,拉著舟舟上了樓。
補好了妝,鈴蘭習慣性向窗外望去,真巧看見秦慕容過來,小乞丐有了點反應,視線一直追著她不放。
看著那張清俊的麵孔,鈴蘭心頭一動,想到了個歪主意。
……
“給郡主請安了。”
鈴蘭這次一反常態,到門口去迎著秦慕容進屋坐下,笑吟吟沏好一杯茶水,又抱了琵琶,問道:“郡主今天可有想聽的曲兒?”
秦慕容長眉輕佻,不知道鈴蘭心裏打著什麽算盤,“隨意彈彈就好。”
鈴蘭彈了《陽春白雪》。
當時怎麽都學不會的曲目,現在已經能信手拈來。
“鈴蘭有一個賭,不知道郡主是否願意玩玩?”
一曲終了,鈴蘭也不兜著繞著,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秦慕容晃著茶杯,答道:“說來聽聽,如果是有趣的話,怎麽玩本郡主都答應你。“
鈴蘭抿唇輕笑,指了指樓下跪著的乞丐,發覺他在抬頭看向這邊,心裏微微一慌,收回手指,臉上笑容不減,“郡主覺得那個乞丐怎樣。”
秦慕容在樓下就看見了,那乞丐一直看著她,平時這樣,她早都讓靈歌砍他個七零八落,這次被盯著,不但沒有感到厭惡,反而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
看見那張臉的確也動了心,男寵這種東西,她向來是在一定時間段專一對一個人,正好膩了郡主府裏的,換一個新鮮的嚐嚐,也不錯。
本就有了這樣的心思,現在聽到鈴蘭的賭注,更加好奇起來。
“本郡主覺得很好。”
“他在那跪了一段時間了,也不說話,就是跪著,給他給錢,給吃的東西,都不會搭理,郡主魅力非凡,想必……”
鈴蘭止住了話頭,秦慕容倒笑了,“你是讓本郡主把他接進郡主府?”
“郡主唯一能用的手段。”鈴蘭說著,手指輕點剛剛上過妝的紅色雙唇,“就是一張嘴,一定能要讓他對您死心塌地,才算是贏了。鈴蘭賭,時限為一個月,郡主的時間,要更短才是,如何?”
“好。”
對於感興趣的事情,秦慕容答應的很爽快,“本郡主賭十五天,賭注是什麽?”
“鈴蘭贏了,會像郡主提一個小小的要求,郡主若是贏了,鈴蘭,就任您處置好了。”
原本好好的詞語,經她的嘴巴說出來,倒有些纏綿悱惻的味道。
鈴蘭自己倒沒什麽,她的一切都是秦慕容給予。
“那本郡主現在就去。”
秦慕容也好心情的站起身,離去時轉頭對鈴蘭說道:“紅色的唇妝,很襯你。”
“多謝郡主讚譽。”
鈴蘭笑容明豔如花。
靈歌這次沒有跟著秦慕容下樓,即使她用秘術隱去了身形,鈴蘭還能在房間內感受她的存在。
“怎麽了?”
旁人看來鈴蘭像是自言自語。
“我覺得,粉色比紅色更好看。”
靈歌一本正經說,聽到鈴蘭噗嗤一聲笑出來,她險些沒穩住秘術,差點顯露的身形。
聞到略微刺鼻味道,鈴蘭臉上笑容更甚,“你憋不住了?”
下一秒,靈歌的臉就出現在她麵前。
麵巾掛在脖子上,臉上傷疤即使是現在看也是觸目驚心,耳根微微泛紅,對鈴蘭的嘲笑十分不滿。
視線挪到鈴蘭雙唇上,靈歌眉頭輕皺,“你的話,粉色,比紅色好看。”
“是嗎?哪裏好看?”
鈴蘭笑吟吟問道,眼裏滿是戲謔。
知道自己被逗弄,靈歌露出個僵硬的微笑,耳根發燙,為了掩飾自己的窘迫,她又隱去身形,看到窗外秦慕容左右張望一下,還未還得及說一聲告別的話,就從窗戶口上一躍而下。
“郡主?”
“你剛剛離開了?”
秦慕容皺著眉問,短時間內沒有察覺到靈歌的氣息,很叫人不安。
樓上的鈴蘭關上窗子,臉上有幾分落寞。
自從靈歌毀了臉開始,她對秦慕容愈加忠誠,忠誠到對旁人,尤其是靈月,她的親妹妹,毫無理由的嚴厲。
對自己的態度一直是循序漸進,鈴蘭心裏對這還是有幾分竊喜,對靈歌的突然轉變卻又隱隱不安。
她記得,原本靈歌要走的心意,可是沒有絲毫猶豫,就在她被秦慕容用一千兩白銀拍下的那一晚,靈歌突然轉變,讓人猜不透是為了什麽。
心裏胡亂猜測著,鈴蘭抹去紅色的唇妝,又換上了原本常用的粉色。
明芙郡主,靈歌,還有她自己,這中間的關係有點複雜,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一直靠隱藏來維持著平衡。
如果秦慕容知道自己的貼身護衛,和自己關係密切的花樓妓子,感情更加深厚,指不定要發什麽火呢。
鈴蘭對這,倒又害怕,又期待。
……
小乞丐出乎意料的跟著秦慕容走了,看上去很是聽話,沒有一絲一毫先前無禮的模樣。
第二天一早,秦慕容就來了,她臉色看上去很是疲累,精神卻很好。
“郡主昨晚,怎麽沒有休息好?”
秦慕容笑容無奈。
“和那個乞丐,從詩詞歌賦,談到了人生理想。”
……
靈歌抱著劍站在秦慕容身邊,取下臉上麵罩,照例看著鈴蘭的麵孔出神。
她當日確實想帶鈴蘭一走了之。
為此欺瞞了自己的內心,欺瞞了最信任自己的群主秦慕容。
……
靈歌記得,那天她滿是傷口回了郡主府,秦慕容不知在哪尋歡作樂,這是她第一次接受任務失敗還弄得如此狼狽。
“姐姐怎麽傷成這樣?”
靈月輕快的聲音響起,靈歌不止一次想剖開這姑娘的身體看看,是不是沒有心沒有肝,什麽時候都能笑得這樣開心。
上一次見到小妹哭,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親生父母慘死在兩姐妹麵前,靈歌抱著靈月縮在角落裏,妹妹滾燙的淚水一滴滴滴在她的手背上。
仇家把一家人都殺死了,隻留下了她們兩個。
那也是靈歌第一次,知道號稱整個大陸戰鬥力最強的霧影族,也不過如此。
“怎麽沒跟著郡主?”
靈歌問,解開胡亂包紮住傷口的繃帶,都不能算是繃帶,花樓姑娘常用的,五顏六色的布條,聞著,還有股香料味。
“別扔掉。”
看著靈月的動作,靈歌忙出聲阻止,少見的慌亂。
“給我放到櫃子裏。”
靈月意味深長的望了她一眼,打開櫃子,把那沾了血的布條直接扔在幹淨衣服上。
“嘖。”
靈歌瞪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語。
“郡主又去花樓街了,不過具體去哪了,誰知道呢?那麽多近身護衛中,她除了你,誰都不信任。”
輕柔地為靈歌上藥包紮傷口,靈月臉上露出自嘲笑容,“都是同一個時間跟在郡主身邊,對我和你的態度,郡主也差的太多了吧。”
“我呢,她是出門幾乎從不戴在身邊,你呢,重要的任務,和出門時保護她安全的任務全都給了你。你今天晚上去幹什麽了,我可真是一點也不知道。”
說話間,靈月手下的力道重了點。
刺痛傳來,靈歌縮了下身子,“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打算離開了,郡主不是說,隻要吃下南漓郡主研製的藥丸,就可以離開江寧?”
鄭國的南漓郡主,是江寧明芙郡主的私交好友,除此之外,還有隔著一個鳳翔,遠在大楚的梅泠姑娘。
南漓奇怪的想法很多,靈歌以前見到她時,就不太想有過多的接觸,滿嘴都是沒有根據聽不懂的話,沒有喝酒突然說一聲“醉了”,房間裏把燭燈吊在房頂上,好好的床榻桌椅不放,偏要放什麽“沙發”“茶幾”。
雖然這些東西在秦慕容和梅泠看起來十分新奇,也很喜歡南漓夏天的“刨冰”,但靈歌覺得很愚蠢。
莫名其妙,做些沒意義的事情。
這或許就是王公貴族吧。
除此之外,南漓稀奇古怪的藥物也有不少,在鄭國還有一專門的地方供她研究藥。
秦慕容所說吃下就能走的藥丸,據說有清除記憶的藥效。
“她是這麽說過,不過姐姐,你覺得郡主能真的放你走?”
“為何不能?她親口說過的話。”
靈月輕哼一聲,“你可是她最重要的心腹,你覺得她可能會放你走?你我二人都是從小在霧影族長大的,也知道出去為奴為婢的族人們,沒有一個是活著回到家鄉的。”
“鄭國也好,鳳翔江寧大楚也罷,隻要是為貴族服務,手上沾的鮮血可有不少,不是說走就走的,況且,姐姐你知道的也不少吧,郡主不會放你走的。”
“你可別說什麽失憶的藥物,怎麽可能又那種東西。依我看,那就是檢驗有誰起了離開的心思,想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的東西,畢竟起了異性的護衛,可不能收,郡主教你做過的醃臢事,可不少吧?”
靈月這話說的信誓旦旦。
靈歌本就有一點點發虛,現在被靈月揪著不斷擴大,她打起了退堂鼓。
想起剛才斬殺無辜之人時的狠辣與決絕,她也暗暗心驚自己什麽時候也變得這樣鐵石心腸。
那個孩子哭的樣子,和十幾年前的靈月可真像。
“再說吧。我現在臉都毀了,恐怕是郡主先不收我了。”
“不會的。”
靈月說什麽都很有把握,靈歌也不得不承認,在知人識世這方麵靈月的確是別有天賦。
“你又不是郡主的男寵和侍妾,她這麽在意你的容貌做什麽,我給你準備個能遮住的麵紗,一道疤痕而已,不礙事。”
……
秦慕容很快知曉了靈歌的傷勢,晚上喝的伶仃大醉,還是來她的住處看了一眼。
“好好歇息。”
酒氣全都噴灑在自己臉上,靈歌被熏得厲害,躺在床上裝著睡著沒有動,她感覺秦慕容做了好長時間才離開,嘴裏嘟嘟囔囔著些什麽東西。
直到傷口結疤,她才踏出房門,桌子上放著靈月準備的黑色麵紗,帶上正好不熱也不難受,很符合她的心意。
遠處瞅見有些熟悉的身影,靈歌隨意喚了個小丫頭問道:“那位是?”
小丫頭行了一禮,看見靈月的臉,心中證實了原本在府內傳的流言。
“是郡主新帶回來的姑娘,原本是在煙雨樓彈琵琶的,名喚白雪。”
這下靈歌想起來了,也想起來了那日白雪獻藝時,賊眉鼠眼的鈴蘭。
手指摩挲著下巴,也沒有在意丫頭死死黏在她臉上的目光。
“也不知道那姑娘怎麽樣了。”
喃喃自語道,畢竟也算是救命之恩,得了空,應該去那一趟道謝。
……
一整天,秦慕容都沒有說要見靈歌,沒有別的法子,隻能在府裏瞎轉悠,夏日天氣悶,靈歌帶著麵紗還是遮著難受,索性取了下來直接迎著風,
“你倒是把麵巾帶上啊。”
靈月快步走來,替她又把麵紗帶上。
“我倒說是誰把你毀容的消息傳出去的,沒想到是你自個兒在這作。”
“這用得著掖著藏著?郡主早晚會知道。大不了,就是把我驅逐出府裏去。”
靈歌一把扯下塞在懷裏,看著微微愣住的靈月,再次開口道:“光帶著個麵紗也瞞不住呀。”
靈月無力垂下頭,伸手摸上姐姐臉上巨大猙獰的傷疤,“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樣子?我想著,如果郡主聽不到也看不到的話,興許能饒過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