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華容（八）
陳七下意識後退一步。
四下張望著，隻能隱隱約約看見幾絲紫色煙霧。
是秦慕容的人。
剩下的考生也都紛紛退開，生怕牽連到自己。不一會，周圍就隻剩陳七一個人了。
前來收拾屍體的人穿著官服，陳七忍不住開口道：“這人……”
官兵頭也沒抬的沒搭理陳七。
“還愣在這做什麽？”
身後驀然響起秦慕容的聲音，陳七看著地上殘留的鮮紅色血跡，沒有轉過身去，輕聲說道：“你的人殺了他。”
“處理了個沒出息的窮秀才罷了。”
秦慕容穿著男裝，展開折扇，頗為風雅的扇著風，“你這是什麽表情？”
陳七悶悶答道：“沒有表情。”
他望著秦慕容熟悉的相貌，卻一點也看不出楚歡的影子。如此不相同的兩個人是擁有同一個靈魂的人嗎？
“郡主以後不要這樣了？”
“好。”
秦慕容說話的極其爽快，讓陳七又找回一點前世感覺的同時，也不禁感到詫異。
楚歡和秦慕容，他已經當作兩個不同的人來看待了。
“你這又是什麽表情？”
秦慕容輕笑，走到陳七前麵示意他跟上來。
“你就這麽任由著旁人在言語上欺辱你？”
陳七搖頭，他方才嘲諷挖苦的話也已經醞釀在口中，隻是還沒來得及說出來。
“言語上的糾紛，自然要用言語來解決。”
不會輕易殺害任何一個人，這是陳七做人的底線，他也是從一屆貧苦書生，一步步走上高位，所用的時間是短，但他每一步都踏踏實實腳踏實地。
“那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秦慕容嗤笑一聲，眼中劃過的狠勁盡落陳七眼底。
他停住步子，認真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從何知？”
秦慕容想起不久前被推翻的猜測，心中又升出些恐慌，展開扇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郡主以後會知道的。”陳七思忖片刻，還是說道：“前些天的婢女也好，今日的秀才也罷，郡主都不能因為這個而輕易剝奪了他們的性命。”
看著認真糾結的陳七，秦慕容心中說不出的嘲諷，眼底的溫柔卻是又深了幾分。
“本郡主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站在大殿門口，秦慕容和陳七告別。
一個閑散郡主，能有什麽事呢？
陳七垂下眼瞼，輕輕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耳邊是熟悉的刺鼻味道，秦慕容皺著眉，克製住想要拿扇子扇扇的衝動。
“屬下……屬下一時沒有忍住。”
現出身形的靈歌慌忙帶上麵罩，遮住自己藏匿不住的笑臉。
“無妨，本郡主也覺得可笑至極。”
抖了抖衣服上不存在的浮灰，秦慕容眼底嘲諷之意顯露無疑，盯著陳七遠去的背影，笑道：“這人有病。”
“屬下是好奇，和郡主不過認識短短幾天，居然敢這樣……指揮郡主。”
靈歌好容易想到了個合適的詞匯，她想起陳七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就忍不住發笑，向他那樣的讀書人，大抵都是偽善的吧。勸誡起別人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惹人發笑。
“誰知道呢。”
秦慕容看著靈歌染了血的衣服，微歎口氣，“刀刃上沾的血跡，告訴你多少次不要往衣服上抹，不是給了你專門的帕子。”
靈歌臉頰紅了紅，拿出一塊棕色方帕給秦慕容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收好。
“這個屬下保存的很好。”
“你也腦子有病。”
秦慕容笑出聲，靈歌也跟著笑，露出的眼睛靈動而又充滿活力。
光看眼睛，也是極其貌美的女子，怎奈何在一次任務中，靈歌臉上受了傷，很長的一道疤痕。
她知道秦慕容愛美，要求身邊服飾護衛的人也要有一等一的美貌，即使是在夏天也帶著厚厚的麵罩遮擋疤痕。
秦慕容對人的好感喜惡，幾乎全看新鮮感。
她怕秦慕容會因為這個扔掉她。
也因此珍視秦慕容贈給她的所有東西，包括這方手帕。
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秦慕容也拿出一塊方帕，和今天所穿月白色服裝相搭配的顏色。
“倒不用如此小心，你什麽時候想再要，隨時可以找我來拿。”
嘴角上掛著的是一貫惺惺作態的溫柔笑容。
偽裝的時間太久了，靈歌作為近衛，也不知道秦慕容的笑容中有幾分假意幾分真心。
她還是接過帕子，放到鼻尖輕嗅。
臉頰染上紅色，化作煙霧，又消失在了秦慕容身旁。
能夠明確感知到身邊人的呼吸聲，靈歌隱去身形護衛在左右的，讓秦慕容安心至極。
就算陳七真是找她來索命的鬼。
有靈歌在也不會有事。
……
陳七正在郡主府的石板路上走著，石子凸出的很厲害，他的腳底被墊的有些難受。
“我說，你怎麽敢和郡主這樣說話。”
突然冒出來的婢女靈月拍著陳七左肩，待他回頭之前，又快速跳到右邊。
“說什麽？”
陳七疑惑道，盯著婢女的臉看了半天才想起，這是第一天來郡主府時和自己交談的婢女。
“就是說不讓郡主怎樣怎樣。”
“這有什麽不妥當嗎？”陳七反問，正義凜然道：“郡主這樣的錯誤行為，應該有人給她糾正才是，你不也是……”
靈月和他談論過有關這的話題，記得當時，雖然兩人在秦慕容時好時壞的問題上有了爭執，但卻是都不認同這種隨意殺頭砍頭的做法。
“是啊，畢竟我的巫術修煉的不到家，這種活插不上手，每次都是靈歌搶了風頭還能受到郡主的嘉獎。“
”什麽？“
陳七滿臉疑惑，靈月見狀，故作驚異的呀了一聲，“啊呀，你不知道的嗎？郡主身邊有兩名霧影族的近衛，我和靈歌。靈歌呢，你和她已經接觸過了，就是剛才殺了那個秀才的。我呢，就是前段時間處理掉婢女的那個人，我記著你應該見過的。”
有點出乎陳七預料，他幹笑兩聲後退一步，“的確是見過。”
他對霧影族不甚了解，隻是知曉她們能化作煙霧而已，原以為每個人的煙霧味道都不一樣。
“你姐妹和你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靈月的話，俏皮可愛有餘，長相甜美讓人不會聯想到是殺人不眨眼的女刺客，但另一位近衛。
回憶起嘲諷他的秀才中毒倒地時的模樣，陳七仿佛又聞到了刺鼻味道。
雖然沒見過另一人，想來能製造出壓迫和恐懼感的女子，不會是靈月這樣可人討喜的。
“你感覺還挺準的嘛，不過啊，雖然我們都姓靈，但靈歌和我可不是姐妹，霧影族的人，都姓靈，隻是大部分因為跟了主人才改變了姓氏。我們是極少數的一部分。”
天真嬌憨的模樣，在知曉靈月真是身份的情況下來看，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用著一副假皮囊欺騙他人。
同樣的可愛表情，如果是楚歡做的話，一定不會讓人這麽覺得。
陳七這樣想著，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說道：“原來如此。”
說罷，他對和靈月交談的心思已經完全消失。邁著步子離開，腳底的疼痛忍受的多了，倒覺得有些舒服。
……
“靈歌姐姐。”
靈月跑著跳著進了院子，一把搶過靈歌手中的水壺，衝著她甩過去。
靈歌身形靈巧一閃，就出現在了靈月後麵，奪回水壺，毫不留情的澆她了滿身。
靈月穿的已經不是婢女服，是霧影族女子最常見的戰鬥裝束，會講身體重要部位都保護起來，裸露出可能需要大幅度活動的關節。
方便戰鬥又美觀。
“哎呀，妝都花了。”
大聲叫道，靈月眼睛軲轆一轉，摸出靈歌放在胸口衣襟裏的手帕，把自己臉上的水珠擦拭幹淨。
“你……”
靈歌氣急，腰間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靈月的手臂。
來不及躲閃，鮮血立刻湧了出來，靈月齜牙咧嘴的還回手帕，“姐姐我錯了。”
沒有接手帕，靈歌又把手中的匕首轉了個方向，靈月的血肉翻滾出來，臉色慘白，可憐兮兮道：“姐姐原諒我這次吧，我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
“知道就好。”靈歌聲音冷的仿佛能結一層冰似的，和方才與秦慕容相處時判若兩人，躊躇片刻便接回手帕，用它擦拭幹淨匕首上的血跡。
“再敢這樣，我殺了你。”
靈歌見靈月又要哭天喊地，拿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安靜點，郡主在偏殿內午睡。”
說著，她又幻化作紫色煙霧，飄進殿內，看著秦慕容安然的睡臉，小心翼翼地替她蓋好滑落的薄被，待出去的時候，又是冰冷著一張臉。
姐姐敢不敢把對郡主的好分給我一點。。
捂著不斷滲血的手臂，靈月靜悄悄的不敢出聲。
靈歌的性子她一清二楚，對她這個妹妹並不是表麵上的過不去，而是發自內心的討厭。
方才若是真的吵著了郡主午睡，怕是得要人頭落地。
“你一整天在亂跑些什麽，郡主下令養殖的花，吩咐我們親自照料，雖然我也不想你碰郡主喜歡的東西。”
靈歌冷眼看著靈月滲血的傷口，也沒幫忙包紮的意思。
“我剛才，逗弄了那個陳公子。”
“郡主要你做的？”
靈歌皺著眉，拉著靈月走出去，生怕偏殿的秦慕容會因根本聽不到的說話聲而睡不安穩。
“郡主派我盯著他，不是懷疑，他是被什麽惡鬼附了身嘛。”
靈月有些委屈的開口，想要告訴靈歌看到的有趣事，對方卻冷著臉率先一步開口說道：“那你現在在幹什麽？快過去，小心耽誤了郡主的事情。”
“有了趣事，我當然要分享給姐姐。“怕靈歌又打斷，她快速說道：“就是啊，我問他為什麽要教育郡主，他居然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合適哎，真奇怪。”
陳七一副自來熟的模樣，也讓在秦慕容身邊服侍多年的靈歌心裏不爽快。
郡主做什麽開心便做什麽。
不過是郡主尋開心的玩物，竟如此狂妄自大。
“姐姐別生氣，反正以後郡主膩了，那小子不就是交給姐姐處置嘛。”
“嗯。”
靈歌話音剛落，就瞅著陳七從不遠處走來。她沒有向往常一樣化作煙霧，而是揭下麵罩，露出從顴骨一直脖頸的傷疤。
這樣會顯得更有氣勢，嚇嚇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唐公子。”
靈歌雙手環胸，仇視的目光看向陳七，“郡主在休息，您不能進去。”
陳七看見那疤痕確實是駭了一下，猙獰可怖的附著在女子白嫩的皮膚上。從獨特的裝束和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陳七斷定就是在他麵前殺死秀才的人。
“在下姓陳。”
他禮貌而又疏離的回答，不理會靈歌，又要往殿門中進。
腳程哪比得過靈歌，陳七剛抬起腳，就被突然閃到身前的靈歌擋住。
“郡主在午睡，公子進去了，會吵到郡主休息。”
“郡主不需要中途起床喝水？”
陳七話中帶了幾分試探，午睡和午睡時起身喝水，都是楚歡有的習慣，既然是秦慕容是楚歡的轉世，那是否，也會有同樣的習慣？
他看見靈歌臉色微變，心中便確定下來，從容而又得意的一笑。
靈歌眼中充滿警惕，她記性向來不好，今日被靈月和這唐七一攪和，竟然差點忘了郡主喝水的時間要到了。
瞥見陳七嘴角的笑容，靈歌冷哼一聲，也不知這乞丐是怎麽知道的。
“不許放他進來。”
她交代給靈月這一句，自己又帶上麵罩跑進殿內。
秦慕容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這時候的郡主看起來很是乖巧可愛。
靈歌嘴角不自覺浮現出笑容，忙端著清水走過去。
神情恍惚的秦慕容喝了水，又直直的躺了下去。
輕手輕腳的走出殿內，拿了水壺準備繼續澆花。
……
“姐姐出來了，你還是別想了吧，我手傷著呢你可憐可憐我吧。”
靈月慘兮兮的說道，把撒謊靈歌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事情拋之腦後。
陳七現在想著別的事情，也搞不懂秦慕容近衛對自己的敵意，歎了口氣，遞給靈月幹淨的帕子。
“傷口包紮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