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華容(七)
“郡主,外麵有人說要見您。”
門外響起柳媽媽的聲音,她補充道:“是一位陳姓公子。”
柳媽媽的聲音有些遲疑,她看了眼已經緩緩走上來的白衣公子,笑著擋在門前。
“公子,這恐怕不太妥當。“
陳七踱著步子,神色冷淡,手推開柳媽媽,有些粗暴的打開房門。
秦慕容聽到陳姓公子還未反應過來是誰,知道陳七推門進來,她才想起來。
“沒有休息嗎?”
“你怎麽在這?”
兩句話幾乎同時問出,秦慕容秀眉微蹙,這小乞丐還管到她頭上來了?如果沒記錯的話,認識了也不足一天吧。
“這位是。”
鈴蘭笑容不減,洗幹淨的小乞丐她沒有認出來,以為是秦慕容的老相好,站起身來,笑道:“陳公子,既然是群主的朋友,有什麽事坐下再說。”
眼看著鈴蘭的手要伸了過來,陳七嫌惡的望了她一眼,後退一步避開,“不用了,我來叫楚……郡主回去。”
“啊?”
鈴蘭愣住,回頭看向秦慕容,對方也是一臉莫名其妙,不悅的摔下筷子,“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麽?”
“請郡主回去,遠離這煙花柳巷。”
陳七一臉正氣,振振有詞理所應當的模樣讓秦慕容直接被氣笑了。
“本郡主做什麽與你這乞丐何幹?”
秦慕容微揚起下巴,隨意拿起桌子上的飯菜就摔到了陳七腳邊。
“給本郡主……”
瞥見鈴蘭嘴角的笑容,秦慕容硬生生改口道:“走。”
饒有興趣看著陳七臉上變幻豐富的表情,從驚異變成了不可置信又失望,鈴蘭笑吟吟,開口道:“郡主,鈴蘭怕是要改改自己下的賭注了。”
秦慕容勉強扯出一個笑,心中一慌,上前兩大步拉過陳七的手。
溫熱熟悉的觸感。秦慕容突然頓住,頭有些疼,腦海中閃過一些片段。
“如果是哥哥的話,歡兒很願意把手伸過去。”
“真冷啊,哥哥的手真暖和。”
“心裏感覺很安定呢。”
抬起頭,撞上陳七期待驚喜的目光,秦慕容緊皺著眉頭忙別開視線。
“什麽鬼東西。”
秦慕容輕聲嘟囔,手指觸碰頭剛才疼痛的地方。
剛才在腦中說話的少女。
是誰呢?
“郡主想起來了嗎?”
不知有了什麽開心事,陳七腳下的步伐十分輕盈,回握住秦慕容的手。
“什麽?”
秦慕容回答,陳七的樣子有些奇怪,她心中隱隱有了猜測,腦海中把所有接進府裏的公子們都細細過了一遍。
被她殺死的人有不少。
這個陳七前後說話做事判若兩人。
又有這麽奇怪的舉動。
是不是有以前男子的鬼魂來向她索命?
打了個寒噤,秦慕容複雜的目光落在陳七身上。
女鬼魂,也能附身在男的身上吧。
“你先回去,本郡主有要是要與方才那位姑娘商議。”
嘴角掛著令人安心的溫柔笑容,秦慕容掙脫開陳七握著的手,用跑的方式原路返回。
剛進了煙雨樓,秦慕容回頭看陳七還愣在原地看著她,心中更加慌亂,忙上了樓鑽進鈴蘭的房間。
“郡主怎麽慌慌張張的?”
鈴蘭快步走過來,為何郡主這樣慌亂,可是有什麽事情發生?“
一下下撫著秦慕容的後背,鈴蘭貼心的端上一杯溫度剛好的白水。
“他是鬼。”
將清水一飲而盡,秦慕容回頭,心有餘悸的望了一眼緊緊關著的房門。
“是那位陳公子。郡主慢慢說,不著急。”
鈴蘭總是能讓人安心。
秦慕容看著她絕色麵孔微微出神,想當初,鈴蘭也是她追求的人其中之一,與旁人不同的事是,幾年了,鈴蘭對她,一直都是對待客人的禮節。
絲毫不逾越規矩。
這樣的美,秦慕容得不到。
毀掉的話,又舍不得。
鈴蘭綻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溫婉笑容。
她知道秦慕容隻是單純的追求美,追求美麗的皮囊,得到手之後的始亂終棄讓另一方完全招架不住。
每每相見,她都強壓住自己內心的歡喜,故作疏離禮貌,像對待所有人一樣對待秦慕容,隻要她沒有表露出自己的真心,秦慕容永遠不會覺得得到了她,新鮮感,就會一直存在。
“那個小乞丐,還是你讓本郡主去找的他。”秦慕容收回視線,話題回到正軌上,“他學識淵博,怕是江寧最年輕的丞相楚辭歲都比不上,見解獨到,本郡主有時都跟不上他的思維。”
“哦?”鈴蘭也細細回憶起來,“鈴蘭見過的那個乞丐,可絕不是這樣的人,既然有這樣的學識,為何不去考取功名反而混在乞丐堆裏?”
秦慕容沒有回答,說道:“你不是說他不說話?本郡主看他話倒挺多的。”
鈴蘭沉默不語,算是默認,她可是費勁了唇舌,連威逼帶利誘都使用上了,小乞丐就是一言不發。
那日和今日,同一個人的差別實在是太大,若不是聽郡主親口所說,她都要懷疑不是同一人。
“是鬼。”秦慕容目光沉下去,“想要來找本郡主索命。”
“郡主安心,這世上,怎麽可能真有鬼怪,那些怪力亂神之說,不過是別人杜撰出來罷了。”
鈴蘭聽秦慕容如是說道,倒是鬆了一口氣。
她不信神,更不相信鬼,這種東西如果真的存在,世上不會有那麽多惡人了。
“郡主相信鈴蘭,不會有什麽事情的。”
“有你在,本郡主很安心。”
說著,秦慕容捉住鈴蘭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吻。
不動聲色的抽回手,鈴蘭拿了琵琶過來,“讓鈴蘭為郡主一彈近日所學新曲吧。”
手上還留著女子獨有的清香,秦慕容聞了下手,一臉陶醉,輕浮的模樣讓鈴蘭羞澀一笑。
“彈吧。”
她淡淡開口說道,卻沒有心思聽曲子,目光在鈴蘭臉上遊離。
她不介意在美人身上下很多功夫。
她有的是時間消磨。
……
又是在煙雨樓消磨了一整天,秦慕容醉醺醺的會郡主府。
陳七在等她,頭靠在窗上睡著了好幾次。
“郡主。”
他看到秦慕容進來,揉著眼睛走過去,攔在對方身前叫了一句,也不知有什麽目的想法。
眯起眼睛,秦慕容借著酒勁,掛在陳七的身上,慢悠悠開口道:“你這樣的學問,連江寧最年輕的丞相都比不上,不去考個功名,可惜了。”
不肯放過陳七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他卻隻是笑笑,眼底有幾分落寞。
“郡主,江寧曆史上最年輕的丞相楚辭歲,已經過世很久了吧。”
“是啊,有一百多年了吧,也不知道長什麽樣子,相傳,是極其俊美的翩翩公子。”
陳七忍不住笑出聲來。
楚辭歲居丞相位的豐功偉績,不僅僅隻是一句“最年輕”。
提出的變法增強了江寧經濟,完善了江寧法律,治水方針有效而又節省物資。主持科舉時,查處了考場徇私舞弊的作假現象並加以整治,得到了不少寒門子弟的感謝。
楚辭歲在江寧人心中就是被神化了,是學富五車的代表。
舉例子也會常用楚辭歲來。
“考取功名,倒是沒有想過。”
陳七回答,前世的他,一步步從鄉試到殿試,期間的辛苦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完的,如果再考一次,他說實話很不願意。
“怎麽能不想?”
秦慕容笑著,走近書桌鋪開紙,寫了一封推薦信。
“把這個,隨意交給七星中的一位官員,你就能直接參加終試了,是你的話,應該輕而易舉就能過吧?”
推薦信是七星一直存在的機製,原本王公子弟推薦的人,是可以直接為官,經過楚辭歲的變法之後,隻變得比平常人少了幾門考試。
終試完了還有殿試。
七星的官員,要經過層層選拔才能入朝。
“那,多謝郡主了。”
陳七有些不情願的接過,他當時本來想直接廢除這一機製,奈何貴族們給予的壓力實在太大。
貴族需要特權。
正因如此,他才半保留下來了這一製度。
如今卻要靠著這製度近水樓台。
“怎麽,看你不願意?”
秦慕容酒喝多了,難受的厲害,挺長時間沒有合眼睛,她眉宇間透露出疲憊。
“郡主,奴婢來服侍您洗漱。”
婢女不合時宜的出現,秦慕容煩躁的扶住頭,怒道:“你是在指揮本郡主?”
婢女聞言,慌忙的跪下來,不住的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隻是重複著一句話,額頭磕的紅腫冒出血絲來,秦慕容冷眼看著,陳七倒是有些不忍心了,扯扯秦慕容袖子,“郡主,她也沒有這個意思。”
“本郡主知道。”秦慕容回答,做了個手勢,身旁浮現出煙霧,隨後,大殿上就這麽平白的多出來一個人。
霧影族的。
陳七自然認識,霧影族化作煙霧的味道讓他難以忍受,後退一步捂住口鼻。
“看不到本郡主在商量事情?”
秦慕容微微彎下身子,冷笑一聲,看著婢女眼中的麻木和絕望,“既然沒有眼色,這樣的婢女留著也無用。”
她拍了拍手,眼中嫌惡沒有絲毫嚴實,地下的血跡讓她無比厭惡,好像是什麽極其汙穢的東西一般。
“屬下遵命。”
霧影族的女子行動迅捷,很快就將婢女拖了下去。
沒有求饒聲和慘叫聲,所有的事情都籠罩在夜幕下。
殿內燭火有些暗。
陳七看不清秦慕容的表情。
“郡主。”
他叫了一聲,秦慕容回過頭來,眼中含著笑意。
“沒用卻平白惹人心煩的,下場就是那樣。”
秦慕容說完,又恢複剛進來時的樣子,衝著空蕩的大殿喊道,“給本郡主沐浴更衣。”
她走向洗浴的浴池,一麵揉著酸痛的肩膀。
陳七像是白天時一樣愣在原地。
這不是楚歡。
即使她們長相一模一樣。
楚歡從來不會傷害任何一條生命,哪怕是一花一草。
永遠的純真和善良。
這才是楚歡。
楚歡就是秦慕容。
再次察覺到這個事實,陳七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為什麽和楚歡沒有任何一絲相似的秦慕容,他同樣毫不保留的再次喜歡上,僅僅是因為長相。
他搖了搖頭。
他不是這樣膚淺的人。
獨自想了許久,陳七還是拿了推薦信參加了終試。
知曉他是明芙郡主推薦來的,主考官看他的眼神充滿了不屑,視線也一直在他身上打轉。
明芙郡主臭名遠揚,最喜歡貌美的男子和女子。
“做出這樣的事兒,這郡主啊,也不怕丟人。”
主考官說道,又有幾位考生進入了考場,他便示意一旁的侍從可以開始計時。
他說話聲音極大,陳七也聽的清清楚楚,一些考生也紛紛往他臉上瞅。
長舒一口氣,他提筆安心答題。
……
有了前世的記憶,終試的榜首自然是陳七。
“怕不是抄襲來的。”
“可不就是。沒聽過這號人從哪冒出來的?”
“這你都不知道,聽說啊是拿著明芙郡主的推薦信來的。”
又是一番議論,幾位落榜的考生在一旁酸溜溜的說這話,陳七站在他們後麵,目光相對時,坦然一笑。
“得意什麽?”
一名考生聲音拔高了幾分,“讀書人最注重氣節和名聲,你如此不知廉恥靠著郡主上位,如今怎還笑得出來?”
陳七視線淡淡掃過,像這種人,前世他就見多了,“不知這位兄台,從何看出我是抄襲?”
張口閉口汙人清白。
“兄台心知肚明讀書人最注重氣節名聲,怎能張口就汙蔑我?”
考生冷哼一聲,慫恿身旁的幾人,“人家是明芙郡主的好友,派頭啊,大著呢,不是我等這小老百姓能比得起的。”
沒人搭理他。
背後議論議論就算了,人家都站在麵前了,沒什麽深仇大恨,又確確實實沒有人家抄襲的證據,著實沒有人會當麵諷刺挖苦他人。
更何況,人家現在已經位落榜首,他們再如何能說會道,失敗者的結局已經注定。
“膽小鬼。”
嘴裏冷哼一聲,考生義憤填膺道:“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當年楚丞相創造的良好風氣蕩然……“
他話還沒說完,嘴角滲出鮮血,跪倒在地上極其痛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