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華容(六)
過了好一會,粉衣女孩才領著店主來。
“你,的願望是什麽?”
店主還拿著酒壺,身子歪歪斜斜,夜芙的衣襟上沾了不少酒液。
“不好意思,我阿姐她醉了。”
粉衣女孩麵帶歉意,拿了手絹想要擦拭夜芙的衣服。
“不礙事。”
“那就先就去吧。”
搬開一盆海棠,現下不知大楚是什麽季節,夜芙隻覺穿著鳳翔的夏裝有些涼。
怎麽會有開的這麽豔的海棠。
似假似真。
想要伸手觸碰,店主卻攔住。
“別碰她。”
店主目光一片清明,沒有了方才醉酒的模樣,粉衣女孩見狀,又是一番道歉。
“對了。”店主愛憐的撫了撫海棠花的花瓣,看向寧靈武,“想要實現願望,就要死,屍體不會在這,你可以先離開。”
寧靈武愣住,看向夜芙。
“你先回去。”
夜芙淡淡開口,寧靈武還想說什麽,她搖頭製止,“回去。”
店主斜斜倚在牆上,寧靈武走了,她才咬破自己的手指,鮮血滲了出來,一間密室的門也打開。
密室內很空曠,隻有一張石桌和兩個石凳,坐在了店主對麵,夜芙打量著桌上的奇怪石器。
“想要實現什麽願望?”
輕車熟路的開口,店主翹著二郎腿,姿勢十分不雅觀。
“輪回轉世,本……我想要與我締結過千世結的男子,下一世遇到我們第一世相遇時的我。”
夜芙盡量說的簡潔明了,店主還是沒聽明白。
“什麽東西?”
店主皺著眉頭,又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算了,反正也不是說給我聽。”
手指被石器咬住,夜芙隻感覺自己的生機都從那裏流了出來,一絲力氣也使不上,自己存在的感覺,越來越微弱。
最終化為一片煙霧。
……
石器中落下一紅色花靈,裏麵的海棠雍容華貴,可望而不可及。
顏色比別的要深一些,想起剛才女子說到的前世和千世結,店主心裏有了猜測。
“喏,這個,好幾段記憶。”
說著,她將花靈丟給一旁的粉衣女子,自己大搖大擺的走出密室,嘴裏哼著不成樣的小調。
……
石板上的畫麵變得黯淡,禦殊在石板上看過自己不止一次,隻是和別人一同欣賞自己醉酒無禮的無禮模樣,好像還是頭一次。
“阿姐好像特別不喜歡別人碰海棠的花瓣。”
阿櫻看著門外依舊鮮豔的海棠花,再次說道:“那盆花,阿姐說之所以無論時節都能開的那麽鮮豔,是因為土裏埋著一位女子的花靈,以靈氣滋養的緣故。”
咽了口唾沫,阿櫻見禦殊臉色如常,呼了口氣,問道:“那名女子,是誰呢?阿姐的故人?”
禦殊避開阿櫻的視線,“等把另外兩世的記憶看完,你把這個送給敘陽。”
方才所見到的黑衣老太太,和沈葵兒花靈裏的是同一人。
手裏還有禦家族人專屬的碎玉。
“知道了。”
阿櫻回答,盯著又要開始浮現畫麵的石板,對禦殊強行轉移話題的行為沒有辦法。
“阿姐,第二世的記憶要開始了。”
……
“郡主,您要的東西,都拿來了。”
秦慕容淡淡應了聲,拋給殿下小婢女一錠金子,“給他換上。”
纖纖玉指指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小乞丐。婢女從地上撿起金子,喜形於色,忙抱著衣服走過去。
“就在這換。”
婢女愣住,在秦慕容的注視下,咬咬唇,解開小乞丐的衣服。
小乞丐雖然叫小乞丐,但是他的年紀也不小,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小一號的衣服,混在油膩肮髒的乞丐堆裏,他的確是最年輕的一個。
對於當眾換衣服這件事,小乞丐顯得極為抗拒,他向後退了一步,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
一會得找人查查是啞巴還是不會說話。
手指一下下點著玉製的椅子把手,小乞丐的抗拒讓秦慕容顯得極為不耐。
大手一揮,轉而又想到和頭牌娘子的賭注,強笑著走下去,輕輕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下去換吧。”
婢女驚異於秦慕容的好耐心,拉著小乞丐走出去,舒了一口長氣,“我說啊,郡主可第一次帶你這麽髒的男子回來,雖然,你是他們中長的最好看……”
停下步子,婢女細細打量著小乞丐的臉,點了點頭,“雖然髒了些,但的確被那些軟綿綿又化了濃妝的男子好多了。”
小乞丐一言不發低下頭,看著自己已經露出來腳趾的鞋子,“郡主。”嗓子幹啞的厲害,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
“郡主,是什麽樣的人?”
婢女聞言,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四下看了看,拉了小乞丐到偏僻處,“噓,私下裏議論郡主是要殺頭的。虧你還是七星的乞丐呢,居然不知道明芙郡主。”
知道倒是知道。
隻是這一世的記憶裏的戀人,與上一世差別實在太大了些。
明芙郡主秦慕嫣,大將軍王秦楚軒的獨女。
以前的江寧,和鳳翔戰亂不斷,秦楚軒所向披靡,帶領江寧士兵打下不少勝仗。
現在兩國有了停戰協議,大將軍王沒有仗可打,即使現在整日遊山玩水,但靠著前半生的赫赫戰功,也能庇佑子孫無憂。
母親早逝,缺乏管教又有身份地位金錢的明芙郡主,耽於美色,男女通吃,七星的花樓,每一間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跡。
長了一雙能說會道的嘴,把太後哄得高高興興。飽讀詩書,琴棋書畫皆通,每次宮廷宴會,都是大放異彩。
活成這樣,七星中不少貴女都在羨慕,可她們不同,明芙郡主壓根就不用考慮家族聯姻的事情。
“郡主實際上,很溫柔的人。”
小乞丐笑著回答,就是方才在大殿上秦慕容的溫柔笑容,才將自己前世的記憶喚醒。
手腕上沉甸甸的,雖然空無一物,但是他能感覺到一根紅絲線的存在。
那是千世結。
女婢神色奇怪,“你是不是壞了腦子,郡主啊,喜怒無常,心裏想什麽想做什麽沒有人看出來的,前一秒還能對你笑嗬嗬的,後一秒就能親手拿劍砍了你。”
笑容僵住,前世的楚歡,溫柔善良,可是連踩死昆蟲都能傷心自責的小女孩。
長著一模一樣的臉,身體裏住著同一個靈魂,一定是有什麽別的理由。
想到這,小乞丐的心中釋然了不少。
“怪可憐的。”又是一個被郡主折騰的可憐男子。
婢女搖搖頭,揚起一個笑臉,“別想這些了,你現在的情況,是能在郡主府逍遙快活一陣子啊,話說回來,該怎麽稱呼公子呢?”
前世的楚辭歲,被人稱作“丞相”或“老爺”,這一世的乞丐陳七也沒有被稱作“公子”的待遇。
這個稱呼倒新鮮。
“陳七。”
婢女嘴裏念叨著他的名字皺起了眉頭,“我看你身子也沒什麽毛病,怎麽做著乞丐這……行當?”
“說來話長。”
陳七小時候受了刺激,嘴巴不會說話,長期不與人交流,沒有謀生的辦法,隻能做加入乞討的行列。
“陳公子跟我過來吧。”婢女手裏還拿著衣服,向前走去,“在這郡主府裏,最要不得的,就是想得太多,自討苦吃,”
婢女一直在郡主府服侍,見過太多被明芙郡主厭棄的男子或女子了,她們身份低微,常常被人踐踏在腳底,明芙郡主有兩幅麵孔,這時候,會笑吟吟的接納你,給你金銀財寶,想要的寵愛,過不了多久,當她發現了新的玩物,就換上另一幅麵孔,輕則逐出郡主府,重則安個莫須有的罪名殺掉。
陳七沒有答話,默不作聲走著。
楚歡的轉世秦慕容,這麽做一定是有理由,她們用的可是同一個靈魂,不久之後,就會在千世結的作用下恢複記憶。
……
“郡主剛才的笑容,可真是溫婉和順。”
秦慕容聞言,合住的眼睛睜開,看見麵前緩緩走來的男子,麵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怎麽還沒走?”
“來跟殿下道別。”
男子微微屈膝,將發絲攏到耳後,又輕飄飄的挪著步子。
大殿上又恢複安靜,好像從未有人來過似的。
殿內熏得香是廉價而又媚俗的合歡香,二等花樓裏常常飄著這味道。
明芙郡主喜歡,秦慕容喜歡,她最喜歡歌舞絲竹,貌美的男子與女子。
他們明亮清澈的目光中的點點歡喜和略微羞澀,被人傾慕著的感覺,總能讓秦慕容無比愉快。
耐心的等待著洗幹淨的小乞丐,明芙從來不介意在美人身上多花些時間。
“郡主頭上的簪子,不好看。”
似是沒想到陳七的第一句話是這個,秦慕容眉頭輕挑,也不惱怒,溫柔笑道:“陳七……是吧?你來替本郡主選個好看的,如何?”
好像與白天時相比換了個人,秦慕容指著裏屋的梳妝台,陳七不露絲毫膽怯神色,反而從容的走進去,熟稔的打開台上的首飾盒。
女子頭飾分為好多種,一個乞丐能認識簪子。
頗具來頭啊。
手指摩挲著下嘴唇,秦慕容另一隻手接過陳七遞來的桃玉簪子。
“真好看,可是和本郡主今天的服裝,好像不太搭配。”
一大早,秦慕容就去了七星最有名的花樓煙雨樓,和花魁娘子談笑。身上穿的衣服沒換,是一件月白色清雅男裝。
簪子戴的也是男子束發用的。
“郡主不適合這樣的衣服。”
陳七回答,伸手取下秦慕容頭上的簪子。
“你倒是自來熟。”
秦慕容說道,頭發瞬間披散下來,察覺到陳七有給自己綰發的心思,心中平平淡淡激不起一絲波瀾,她已經習慣了,就算是現在有人穿著大紅的嫁衣和她坐在新房裏,估計也不會有一星半點的情感起伏。
是漂亮的臉看多了,就會覺得無趣?
還是同樣的事情做的太多的緣故?
“陳七和郡主,原本就是熟人。”
熟練的替秦慕容紮了女子的發髻,陳七從她手裏抽出簪子,又小心地別了上去。
“人麵桃花相映紅“
陳七吟出句詩來,秦慕容問道:“還讀過書?”
前世的記憶全都印刻在腦中,論起學問,江寧最年輕的楚辭歲丞相,不會輸於任何一人。
這件事情的發展出乎了秦慕容的預料,本以為是個旖旎的夜晚,卻和陳七七七八八談論著書籍學問,有四書五經,也有冷門雜書。
“這樣好的學問,怎麽去做了乞丐?”
天已經蒙蒙亮了,秦慕容向來是玩樂慣的,沒有絲毫倦意,親自哄了陳七上床睡覺,她又大搖大擺的去了花樓。
這裏對秦慕容來說,就像是第二個郡主府。
照例來到了煙雨樓,睡眼惺忪的柳媽媽強打起精神,招呼道:“郡主快請,鈴蘭現在已經起了。”
鈴蘭是煙雨樓的花魁,也就相當於是整個花樓街的花魁,常來的人都知道,鈴蘭是專屬於明芙郡主的,也沒人知道明芙郡主為何不為鈴蘭贖身。
秦慕容的生活作息完全紊亂,鈴蘭怕怠慢也起的極早。
隨手丟過去一錠金子,柳媽媽笑著接過親自為秦慕容領路。
“郡主來了。”
鈴蘭才洗漱完,桌上放著清粥小菜,瞥見秦慕容眼底烏青,她忙走過去挽上對方胳膊,嬌笑道:“郡主昨晚上,怎麽沒有休息好?”
秦慕容無奈笑著,眼底滿是寵溺縱容。
“和那個乞丐,從詩詞歌賦,談到了人生理想。”
鈴蘭捂著嘴,睜大了眼睛,小女兒家的嬌憨顯露無疑。雖有不少做戲的成分就是了。
“一個乞丐,還能和郡主聊這些事情?”
“許是家裏除了變故的落魄公子,你不也說,他是突然從乞丐堆裏冒出來的?”
鈴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的也是。”轉而臉上又布滿笑容,“那打下的賭注,郡主可別忘啦。”
賭注是關於陳七的,鈴蘭煙雨樓時在乞丐堆裏發現了他,給了錢,也不要,給了吃食,也不拿,想要硬拽到花樓街來買了,對方拚了命抵抗,無論別人說什麽,一句話也不回答。
這成功吸引到了花魁娘子的注意,便向秦慕容提及。
秦慕容也有了興趣,更多的,是對陳七容貌的興趣,便和鈴蘭打賭。賭陳七什麽時候會對秦慕容死心塌地。
鈴蘭賭半個月,秦慕容賭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