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華容（三）
次日上朝過後，夜芙沒有回太女府，直接跟在夜卿的馬車後麵，到了五皇女府的時候，下了車，大搖大擺的跟著人家走進去。
“皇姐……”
夜卿拱手行禮，夜芙素來無禮慣了，她也懶得去爭論什麽禮數的問題，大大方方把人迎進了府。
“請上座。”
夜芙端著茶盞，帶著嘉獎的視線掃過夜卿，“皇妹，本殿下此行，是有要事商議。”
從未踏足過夜卿的府邸，夜芙環顧四周打量一番，這間正廳裏的擺件，大多是瓷器。
瓷器，瓷器。
江寧可是這片大陸最重要的瓷器出口國，以七星的青花瓷，和燕湖的汝窯最為著名。
“皇姐所為何事？”
察覺到夜芙的視線落到了廳內的瓷器上，夜卿垂下眼瞼，恭敬道：“這兒的瓷器，都是夜卿上次遊曆江寧，所帶回來的，皇姐若是喜歡，庫房還有幾件。”
誰要你的破瓶子。
夜芙心中暗道，卻是走近敲了敲青花瓷瓶，讚歎道：“真是上好的瓷器啊，本殿下就看這件順眼，不知皇妹可否割愛送給本殿下？”
指節與瓶身相接觸的聲音清脆叮咚極為好聽，夜芙不由多敲了幾下。夜卿見她那副對瓷器一竅不通的門外漢模樣笑容漸漸僵硬，“不過是件瓷器罷了，皇姐喜歡，夜卿這就差人給包起來。”
夜芙很喜歡欣賞夜卿現在這種表情，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走近幾步，夜芙手上運了三分氣勁，手掌拍到夜卿肩膀上。
突如其來的壓力落到肩膀上，夜卿沒站穩，險些跪倒在地。
“皇妹的武功，精進了不少。”
夜芙看著自己的手掌，認真問道，“皇妹以前可是連本殿下的一成氣勁也承受不住，如今本殿下用了三成，怎還站的穩穩的？”
夜卿臉色頓時蒼白了幾分，撫著胸口，笑道：“不是夜芙武功精進了，還是多謝皇姐手下留情。”
也跟著幹笑兩聲，確定了心中所想，夜芙出了五皇女府。
剛踏上馬車，夜芙身邊浮現出一團暗紅色的煙霧，她鼻尖微動，皺眉抬手扇了扇。
煙霧中隱約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隨後，寧靈武捂著手臂坐到了夜芙身旁。
“你怎麽這麽愛用你家的這些秘書。”
刺鼻的煙味還驅之不散，瞥見寧靈武流血的手臂，夜芙捂著口鼻，“誰人見了這煙霧，下意識的都會去驅散。”
寧靈武臉色微白，她方才所使用的，是她們家族傳承的巫術，因常年出海下海，在水中與凶惡魚鯊搏鬥時，可以幻化成煙霧，散在水裏，即使是再龐大凶狠的鯊魚，身子也會被水霧中的利刃劃破皮膚。
還沒修煉到家的寧靈武，隻會化成煙霧，不會在煙霧狀態下進行攻擊，隻有逃跑和跑腿時才會使用。
“等靈武修煉好了，殿下可要第一個見識見識是如何殺人於無形。”
夜芙聞言輕笑，靠在軟墊上，說道：“第一個見識？本殿下會成為你霧氣中的第一個死人？”
寧靈武急了，忙道：“殿下怎麽會這樣認為，您救了我的命，還給我這樣好的容身之所，大恩大德，靈武難以回報，怎會忘恩負義？”
她捂住心口，血液如同石塊般被凝固的感覺現在還難以忘懷，眼中淚光微閃。
“請殿下，永遠也不要懷疑靈武的忠誠。”
“行了。本殿下若是真懷疑，鳳翔的毒藥也不比大楚的差，早都給你灌下去了。”
寧靈武擦著眼淚，“靈武知道殿下是好人，所以才會再沒有束縛的情況下如此盡心侍奉。”
世上一共有三種當權者，一種以武服人，靠武力征服。一種以德服人，讓旁人心甘情願的追隨。第三種，便是最為無恥的一種，用親人和藥物來威脅並控製對方。
夜芙身居高位，武力過人，雖是狂妄自大了些，但對手底下的人全都以真心相待。
在邊關時，夜芙孤身一人冒著生命危險救下被楚人追殺的寧靈武。從不輕視任何一名將士的性命。
“這些話就免了。”夜芙擺擺手，問道：“要你打聽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寧靈武抿著唇，心中存了幾分疑惑，“五皇女前幾年前往江寧時，除了開始喜愛江寧陶器外，在燕湖多逗留了幾天，並無其他特別的。”
難不成是猜錯了。
夜芙手指摩挲著下巴，也就是那次從江寧回來時，夜卿開始存了和她爭奪皇位的心思。
唐念也是江寧人。
唐念的重要記憶全都丟失，是夜芙請自己最信任的大夫查看過的。
為什麽夜卿會讓一個沒有記憶的江寧男子來做所謂的監聽者。
這樣拙劣的手段，和她的野心真是極為不相稱。
“去一趟江寧，正好，兩國的休戰合約也快到了。如果在江寧，興許唐念能想起來些東西。”
鳳翔和江寧將整個北大陸一分為二，兩國實力相當，貿然開戰隻會兩敗俱傷使北大陸的鄭國漁翁得利。
簽訂休戰條約，對兩國都好。
“殿下要帶唐念公子嗎？”
寧靈武有些不安，畢竟前往江寧是在別人的地盤，屠殺唐家滿門的人，也在江寧，若是讓發現了唐念的存在，又是一樁麻煩事。
唐念可能活著回不來了。
“他也想想起來吧，丟失記憶渾渾噩噩的過著任人擺布的日子。”夜芙喉嚨裏輕哼一聲，“多無趣啊。”
“殿下這麽確定，唐念公子想要想起來在江寧時的記憶？”
“逃避遺忘是怯懦的表現，唐念不是這樣的人……“
這句話越說聲音越小，但夜芙心中湧上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和唐念的接觸，不過半月不到。
她為什麽會如此篤定……
“唐念不是這樣的人。”
夜芙微合上雙眼，又重複一遍。
“唐念以前是，怎樣的人？”
自言自語，卻讓寧靈武以為唐念是在問自己。
“這靈武可不知道，殿下想要知道，直接去問唐念公子如何？也許回想起來以前的自己，比回想起以前的事要容易。”
馬車停了下來，夜芙掀開門簾衝下去，毫無形象的跑進太女府，直奔唐念所在的院子。
一路上橫衝直撞。
唐念仍舊坐在院子裏發呆，似乎預感到夜芙會再來，他想到這，特意換了個方向正對著門，遠遠瞧見跑過來的皇太女。
“殿下？”
他輕輕喚了一聲，鄰院幾朵粉色桃花瓣飄過來，襯著夜芙因奔跑微紅的雙頰，他嘴角向上彎起，張開雙臂。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撲進唐念懷裏，混著空氣中淡淡的香氣。
無比熟悉的幹淨清雅的懷抱。
“唐念，唐念以前，是什麽樣的人呢？”
聲音不由自主的放柔和，和夜芙向來冷硬的聲調對比明顯。
“夜芙先說說吧，夜芙以前，是什麽樣的人？”
眉宇間好像恢複畫像上的理性和睿智，唐念直呼了夜芙姓名，視線與她平視，率先說道：“大抵是長高了罷。”
自嘲的笑笑，夜芙鬆開環著唐念的手，“隨本殿下去江寧，看看唐家。”
用了命令的口吻，唐念也恢複往常的模樣，別過頭，說道：“我不是唐念，和江寧唐家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
唐念的否認對夜芙來說毫無意義。
她慢慢挪動著步子，一步一步與唐念越走越遠，回過頭去，對方依舊站在原地。
“這是什麽感覺。”
她喃喃自語，鼻尖又充斥著刺鼻的煙味，夜芙強忍住想要揮手驅散的衝動。
寧靈武的身形漸漸顯示出來，她驚喜道：“方才殿下，抱了唐念公子。”
嗤笑一聲，夜芙挑眉道：“你在胡說些什麽，本殿下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去抱他那個整天擺著臭臉的家夥？”
“對，的確不是殿下抱的，是唐念公子，抱了殿下，殿下就像男子一樣，靠在了唐念公子的懷裏。”
寧靈武說的頭頭是道，還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
“胡說八道。”
“本殿下怎麽可能像男子一樣。”
夜芙毫不猶豫的反駁，對剛才自己所作所為所言所語一點印象也沒有。
“午飯過後，隨本殿下進宮，一定要趕在夜卿前頭。”
以往江寧和鳳翔往來，鳳翔這邊都是由夜卿一手負責。
江寧那邊，由江寧的大皇子，也就是江寧的皇太子負責友好往來。
本來這件差事應該是夜芙這個皇太女負責，她原先嫌事多，不想參與，女皇便全權交給了夜卿。
現在夜芙願意接管這事了，女皇自然是同意的。
沒有絲毫辦法，夜卿眼睜睜看著光明正大前往江寧的機會消失。
……
休戰協議不能有一天耽擱，寧可提前到江寧多住上幾天，也不能遲去，耽誤簽訂協議的時間。
除了鳳翔的幾名外交官員，夜芙領著唐念和寧靈武還有自己的親衛隊，一行人前往江寧。
路上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鳳翔原本的天氣太過炎熱，即使穿著最薄最輕便的夏裝，稍微一活動，便會出一身的汗水。
唐念縮在馬車裏，飯也不吃，夜芙一靠近，他還會發起抖來。
……
路上的行程又半個月左右，第一次踏上江寧土地的夜芙感覺十分新鮮，路上男人居多，養家糊口的全都是男人。
連同龍袍朝服的顏色，一切都像是與鳳翔翻轉過來了一般。
繁瑣的迎接大會結束，夜芙住進江寧都城七星的一間宅邸。
“和太女府比，實在是差得遠了。”
寧靈武玩著房間內的瓷器，觸感光滑冰潤，“這江寧啊，吃的倒是一般，這瓶瓶罐罐倒是好看。”
“江寧民間美食，你吃過多少，如何得知是‘一般’的？”
唐念罕見的接話茬，。
寧靈武隻是吃了江寧的一頓飯，口味都太過清淡，她還是喜歡鳳翔多鹽多辣的滋味。
“難道你就吃過？”
“我是江寧人，自然吃過。”
夜芙抬起頭來，笑道：“你前些天還說自己不是唐家人，不是唐念，不是江寧人。”
夜芙參與進來了對話，寧靈武和唐念都不敢再言語上多加放肆。
唐念恭敬道：“是不與唐家有關係，唐念是江寧人。“
夜芙笑笑沒有作答，既然對方把自己都哄騙的一愣一愣的，她也沒必要多說。
“皇太子駕到。”
殿外傳來公公的通報聲。
尖細的嗓音突然響起，讓夜芙和寧靈武都不由皺起眉頭。
在鳳翔，可沒有太監這東西，也沒有來人時大聲通報的規矩。
來人時江寧的皇太子，黎陽。
都是男子，江寧的和鳳翔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夜芙在鳳翔，是沒見過黎陽這般健壯的男子。
“黎陽太子。”
夜芙從椅子上下來行禮，黎陽也忙回了一禮，“夜芙太女。”
“以往都是鳳翔的五皇女前來簽訂協議，怎的這次，是夜芙太女來？”
黎陽開門見山，直接道出自己心中所疑惑。
“皇妹隻是代替，按照兩國交往的規矩，江寧這邊都是太子來，我鳳翔則能隻派出一名皇女。”
黎陽的神色不變，注意到夜芙身後的唐念，隱隱覺有些熟悉，對方頭發披散下來，又低著頭，一張臉遮住了大半。
夜芙擋住黎陽的視線，說道：“黎陽太子為何一直盯著本殿下的夫君看？”
“失禮了。”
忙表示歉意，黎陽壓下心中疑惑，從唐念身上挪開視線，又看見穿著暴露的寧靈武，忙移開視線。
“這是晚上宴會的流程，到時候，宮裏會有馬車來接太女進宮。”
示意寧靈武接過黎陽下屬遞過來的一張單子，夜芙沉默著，等待對方下文。
“特意來告知此事，一路舟車勞頓，夜芙太女好好休息。”
“太子慢走。”
有些戀戀不舍的望了一眼正廳，黎陽微不可聞的歎口氣，轉身走出夜芙居住的臨時府邸。
“特意跑來一趟問夜卿……”
夜芙輕笑，接過寧靈武遞上來的單子掃了幾眼就扔在地下。
宴會流程這種沒必要的東西。
至於太子親自來跑這一趟？
“一二而去的，兩人關係自然生分到哪裏去。”
寧靈武喝著江寧特有的苦茶，皺著眉說道。
江寧鳳翔簽訂協議，每年一次，一年江寧使者來鳳翔，一年鳳翔使者來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