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曇(六)
永寧二十一年十二月。
隆冬的京城,夜晚寒風凜冽。
這是嫁給陸離的第二個冬天。
坐在床上的顧曇開始著手縫製著嬰孩的衣裳。
以往,顧曇這個時候等不來陸離已經睡了。
皇帝病著,在清和園中靜養,安順王的事情多了起來,陸離的事情也多了起來。
手撫摸著平坦的小腹,顧曇心裏生出喜悅,以往大夫來把過脈之後陸離才出門的,現在非常時段,他沒能第一時間知道這個好消息。
顧曇和陸離都喜歡孩子,兩年未曾有動靜,都有了領養的心思,現在這喜訊突然間來了,女工一般的顧曇有些擔心,能不能該孩子出世縫製好一套精美的嬰兒服。
“孩子出生在冬天,那小字,應該有個冬字才是。”
眼角眉梢都帶上柔和,顧曇低聲自語。
“夫人,夫人,大人一回來就又昏倒了。”
又昏倒了。
顧曇急忙起身,丫鬟忙上前去扶著她。
陸離昏倒不是一次兩次,入冬之後斷斷續續的,有時是輕微的頭昏,有時直接跌倒在地,大夫隻是說勞累過度。
是啊,那位父親病重不加關心,整日混跡青樓花街的安順王爺,怕是把所有勞累瑣事都交給了他的金刀侍衛陸離。
顧曇勸過陸離,有資格能力繼承帝位的皇子,不隻安順王一個。將來誰做皇帝,都影響不了金刀侍衛絲毫,陸離表麵上應付過去,沒必要如此認真拚命。況且,安順王的所作所為全城百姓看在眼裏,與帝位,怕是無緣了。
陸離不聽,依舊一言不發的做著事情。
“大人這次比以往都嚴重,還發著高燒。”
躺在床上的陸離臉色蒼白,額頭上冒著汗珠。看著把脈的陳大夫不斷搖頭,顧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夫人放寬心,大人隻是勞累過度,靜靜修養就好。”
大夫收起醫療用具,背上小包就要走。
“勞累過度?勞累過度怎麽會是這番模樣。大夫你可有仔細看診?”
顧曇強忍住淚水,攔下了要走掉的大夫。
“不瞞著夫人,大人這病,恐是有妖物作祟。”繞過顧曇,大夫又回頭說道:“請僧人還是道士,由夫人自己決定。”
頭無力的垂下去,神鬼之說,顧曇是信其有的。拜托禦殊或是到道觀中尋找,應該不難找到能驅邪的道士。
“顧曇。”
床上躺著的陸離輕聲喚道,顧曇忙屏退婢女,坐到床邊,四年的相處時間,一個眼神一句語氣,陸離想要表達的,顧曇了然於心。
“還有事情沒告訴你。”指腹拭去顧曇臉頰的淚水,陸離勉強露出一個微笑:“哭什麽,沒你想的那麽糟,僧人還是道士,你都不用去找。”
擦幹眼淚,顧曇使勁點了點頭。
“我不是陸離。”
見妻子投來詫異的目光,陸離覺得他又要重新組織一次語言了。
“你可能不相信,我早想說,但怕你的小腦瓜接受不了一直拖到了現在。”
陸離一直溫柔的笑著,顧曇在想,這是不是陸離編出來,讓她不要擔心的謊話。
“簡單說,就是我和蕭洵,也就是安順王的魂,互換了。”
靈魂互換之說,顧曇聽說過,從禦殊爺爺那聽來的,有些女子要實現的願望十分怪異,靈魂互換,占其中一個。
蕭國京城,有兩個最大的玉石店。一個是城南禦殊,一個是城北敘陽,無論明麵上做的買賣還是暗地裏做的生意,都相同。
唯一的區別,就是禦殊實現願望之後,許願之人會被抽走生機立刻死亡,而敘陽實現願望之後,會給許願之人十天的壽命。
禦殊對那位同行的評價,就是懷揣著假惺惺的慈悲心的黑心虎。
“是不是,和一個叫敘陽的人有關?”
顧曇開口問道,手帕擦拭著陸離額上的汗珠。如果他沒撒謊,有靈魂互換能力的人經排除,隻剩下敘陽了。
陸離一愣,完全在意料之外。
“是跟敘陽有關。你接觸過這類事情?”
“算是,小時候,聽過這一類的故事。”
陸離還擔心解釋不清楚,如果顧曇能理解,放寬心,他也少了幾分要擔心的。
“大皇子安和王的女兒,穆宛郡主去找的敘陽。這是後來我和陸離,也就是現在的蕭洵查到的。事情的細節,是通過敘陽知道的,他告訴過我們靈魂並不會太穩定,如果發生了什麽直擊靈魂的事情。像我這種情況,會出現。所以不用擔心啊。”
五髒六腑內傳來的疼痛有些緩解,陸離盡量表現的輕鬆。
“那敘陽應該也告訴你了,長時間這樣,你會死啊。”
陸離的笑容中帶著無奈與無力。
“看來瞞不了你了。”
確實,關於這種事情,顧曇懂得了解得比陸離多得多。
“是什麽,讓你的靈魂坐不住了?”
靈魂安頓下來,陸離的身體自然會恢複,也就從,死亡的邊緣回來了。
陸離不說話,他知道說了,禦殊一定會去找敘陽,或是給她講故事,告訴她這類事情的那個人。陸離不能說,他怎麽能踩著妻子的屍體活下去。
靈魂的執念,他也不能放下,從小打到像枷鎖一樣籠罩著他的東西,哪能輕易的放下。
“我蕭洵貪生,但並不怕死。”
躺在這的,是與陸離更換了靈魂的蕭洵,是陸離的一具皮囊。
顧曇想起四年前陸離練字的一個早晨,怪不得這麽在意。
陸離的病,從蕭洵的轉變開始,那位賢良孝順著稱的王爺,不關注父親的病症而沉迷美色,跟其他弟兄比起來實在是差勁。
顧曇怎麽會想不到啊,帝位,讓蕭洵魂坐不住的,不就是這帝王之位,不是他蕭洵魂的帝王之位,而是那副皮囊,蕭洵肉身的帝王之位啊。
蕭洵突然轉變,也很是蹊蹺。能讓人性情突然轉變的,除了敘陽和禦殊,顧曇找不到第三個人。她一個一個去問,敘陽和禦殊,都不會有所隱瞞。
找到根源,蕭洵恢複正常,蕭洵魂不再躁動不安,陸離的病也好了。
舍她一命而已。
陸離已沉沉睡去,嘴裏喃喃自語的是一聲聲母妃。
不能再等了。
裹緊披風,顧曇提著燈籠走出陸府。
敘陽店裏燈還亮著,那隻老狐狸,一副看好戲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把所有事情悉數告知。
是灼桃,在寺廟裏清修的灼桃,突然發了瘋來找敘陽實現了這個毀了蕭洵的願望。從何得知敘陽的能力,那隻狐狸也表示不解。
敘陽的店不需要任何信物,完完全全靠他自己心情,毫無原則,這也是禦殊最討厭敘陽的地方。
水落石出。
從城北到城南的路上,顧曇腦中一遍遍回想著四年來她和陸離相處的日子。
手再次撫上平坦的小腹。
這便是顧曇唯一的遺憾了,若是能早點,她生下這個孩子,有了個完整的家庭,蕭洵魂對皇位的執念也許能消失,再不濟,對活下來的陸離說,也是他對顧曇的一個念想。
寒風夾雜著雨滴吹到顧曇身上。
十二月份的蕭國京城,很少下雨呢。
裹緊身上的披風,到最後一步,顧曇還是猶豫了許久。
輕敲店門,片刻後,屋內走出一穿嫩粉色冬裝的少女。
“阿姐,有客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