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情心
大約是起風了,臨窗的樹枝敲在朱色窗棱上“篤篤”輕響,歡快如鼓點。
祝瀟陽沒被風聲吵醒,是被鳳南泱擠醒的,她睡成了個“大”字,整個床幾乎沒有祝瀟陽的一畝三分地,他無奈又寵溺地笑了笑,輕輕把她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腿拿了下來,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等到他端著早飯進來,卻見鳳南泱睡在了床沿上,半個身子都在外麵,眼瞧著就要掉下來。
祝瀟陽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放下托盤把鳳南泱抱了起來往床中間挪,鳳南泱哼哼唧唧地醒了,嘟著嘴很不情願地蹬著腿嚷嚷:“幹嘛呀……”
“你差點摔下來!這床這麽高,你摔下來還得了?”祝瀟陽被她的樣子氣笑了,“哎,以前怎麽沒發現你睡相是這樣的啊?”
鳳南泱哼了一聲:“以前當然要注意一點了,現在老夫老妻的了,原形畢露很正常。”她半睜著眼睛看著祝瀟陽,“你嫌棄我?”
“我哪有那個膽子。”祝瀟陽的語氣溫柔如洋洋暖風,“別睡了,起來吃點東西。”
鳳南泱哼哼了幾聲,抓住祝瀟陽幹燥溫熱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撅噘嘴撒嬌:“摸摸肚肚……”
祝瀟陽配合道:“好,摸摸肚肚……肚肚怎麽了?”
鳳南泱吸吸鼻子,委屈道:“疼……”
祝瀟陽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勁使大了,趕忙撤了手:“疼得厲害嗎?我去叫大夫。”
鳳南泱搖搖頭,重新把他的手抓回來:“大夫說了,有孕初期偶爾疼一下是正常的,我懷陶陶的時候也會疼。”
祝瀟陽俯下身吻一吻她,聲音越發低而柔:“又要辛苦你了。”
鳳南泱笑靨如花:“你心疼我辛苦,我就不辛苦。”
鳳南泱吃過了早飯,二人一同出來,祝瀟陽已經命人備好了馬車準備送鳳南泱回去。鳳南泱一見馬車,臉上的笑便瞬間消失了,祝瀟陽在她身側摟著她柔聲道:“我們很快就能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懷孕的人情緒起伏大,鳳南泱一聽這話,眼淚刷地就掉下來了,祝瀟陽忙把她抱在懷裏哄著。
蕭良玉遠遠看著,心中一酸,別過頭去看那幾株開滿了花的梅花樹,那粉白厚密的花朵看似擠擠挨挨地熱鬧,卻這樣冷清清地綻放在寒風裏。
祝瀟陽伸手為鳳南泱拭去腮邊的淚,憐惜道:“別哭別哭,我以後盡量多去看你,好不好?”
鳳南泱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巴巴的:“好,你說到做到。”
“一定。”祝瀟陽緊了緊鳳南泱身上的披風,又摸了摸她的手,“冷不冷?”
鳳南泱搖搖頭,突然看見了遠處神情落寞的蕭良玉,拉了拉祝瀟陽的袖子:“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跟良玉說幾句話。”
祝瀟陽轉頭看了看:“好。”
蕭良玉見鳳南泱走過來,忙掩飾著裝作是在看梅花,鳳南泱也不揭穿她,隻含笑道:“上次的事,我還沒來得及謝你。”
蕭良玉怡然而笑,輕聲細語:“我也沒做什麽,隻是把事實告訴你而已。”
“若不是你,恐怕我到現在還在誤會他。”鳳南泱凝視於她,輕輕道,“你對我們的恩情,我銘記於心。”
蕭良玉攀了一枝梅花在手,出神道:“以前很喜歡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每每聽了都要唏噓,可有時候又會想,若是從馬文才的立場來看,這故事怕便是另一番滋味了。我總想著,我若是馬文才,必定容不下梁山伯。女人的嫉妒心啊……”
她微一怔忪,仿佛是歎息:“其實在多年前,我剛知道他愛上了一個女子的時候,我真的受不了。我愛了他這麽多年,什麽也沒有等到,還突然冒出了個你。”
鳳南泱並不著惱,隻覺好奇:“那你後來又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還幫我們呢?”
蕭良玉微微搖頭,唇角淒微的苦笑似零落的花朵:“我也不知我是如何想通的。大概是見他對你這樣的癡情,或是他與你在一起時我從未見過的開心,又或許是你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
她含了一縷稀薄的笑意,連神情亦如霧氣一般朦朧微涼:“不想通還能怎麽樣呢?用卑劣的手段讓你們分開?對他死纏爛打?他會恨我的,會連現在的這一點遷就和同情都沒有了的。那不是我想要的。”
世上的感情,有獲得,就有失去。有人歡喜,就會有人哀愁失落。於鳳南泱是,於祝瀟陽是,於墨景嚴、蕭良玉又何嚐不是。
鳳南泱明澈的眸光溫和而懂得:“我們會用一輩子的友情來回報你。”
蕭良玉垂下眼眸,低聲道:“嗯,我相信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鳳南泱的目光落在身旁的梅花樹腳下,突出地麵的樹根旁,竟赫然有一隻肥大的死老鼠!
何等毛骨悚然,鳳南泱頭發都豎起來了,驚叫了一聲跑開幾步,一陣幹嘔。
祝瀟陽飛快跑了過來:“怎麽了?”
蕭良玉也是一頭霧水:“你沒事吧?”
鳳南泱緩了幾口氣,一臉恐懼地指著那棵樹,驚慌道:“那裏有隻死老鼠!”
祝瀟陽這才鬆了口氣,蕭良玉挑眉道:“你是怕老鼠還是覺得惡心啊?”
“都有。”鳳南泱皺著眉,別過頭不敢再往那邊看,“我居然在死老鼠旁邊站了這麽久!”不想還好,一這麽想她都快哭出來了。
胸口的惡心窒悶再次襲來,鳳南泱連忙跑遠了。
“她是不是……”蕭良玉狐疑道。
“快兩個月了。”祝瀟陽衝她笑了笑便追了過去。
和程孝傑告了別,祝瀟陽扶著鳳南泱上了馬車。
鳳南泱歪在他肩頭懶懶地打著哈欠,祝瀟陽拿小毯子蓋在她身上:“困了就睡吧。”
“不要。”鳳南泱的聲音悶悶的,“睡著了我就不能和你說話了。”
祝瀟陽揉捏著鳳南泱纖長的手指,語帶笑音:“你還有什麽怕的,一並跟我說,以後我好替你留意著。”
“壁虎。”鳳南泱道,“我還怕壁虎。小的時候有一次師哥抓住了一隻壁虎給我玩,我那時還不知道壁虎會斷尾求生,就按住了它的尾巴,沒想到它的尾巴突然就掉了,在原地跳來跳去,當時就把我嚇哭了。從那以後我就怕壁虎了。”
祝瀟陽忍著笑道:“還有嗎?”
“還有蜘蛛,我最怕腿多或者沒有腿的東西,幾乎所有蟲子我都怕,除了蠶,其他的都不敢碰。蒼蠅蚊子不算,見著了就要打死的。”鳳南泱眨巴著眼睛,“但是我不怕蛇,我小時候還養過蛇呢,沒有毒的那種,它會抓老鼠,比貓還管用呢,還有……”
鳳南泱說著說著就沒有聲音了,頭從祝瀟陽的肩上滑了下來,祝瀟陽忙扶住了,換了個姿勢將她抱在懷裏。
鳳南泱醒來的時候已經睡在自己房中了,祝瀟陽早已回了並州,她翻了個身抱住另一個枕頭,眼淚泅濕了枕麵。
房中疏朗開闊,隱隱有梅花的清香細細,晚陽被簾子篩碎了鋪陳滿地,仿佛開了滿地金紅燦爛的花朵。
鳳致成循著琴聲掀了簾子進去,果然是程耀在琴桌前撫琴,他道:“你把鳳梧琴帶來了?”
程耀停下手,輕笑道:“這琴不是你的寶貝嗎?你如今顧不上它,我就幫你帶著了。”
程耀斟一杯苦丁茶給他,道:“怎麽想起到我這裏來了?”
“許多日子不見你了,過來瞧瞧。”鳳致成凝神嗅著茶香,“程耀,這些天你總躲著我,我連你的影子也見不到,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妥讓你生氣了嗎?”
程耀輕輕搖頭:“沒有。隻是你成日裏都在跟燕王商議戰事,朝廷軍的統帥是我爹,我不好參與進去,索性不往那邊去了。”
鳳致成“嗯”了一聲,又道:“我知道你擔心叔父,怕皇上遷怒於他。燕王說讓你盡管放心,叔父現在在前線,如果皇上派人來帶他回去,燕王拚盡全力也要救叔父出來。”
程耀沉默良久,低聲道:“致成,我有句話想要問你。”
“但說無妨。”
程耀將目光投向他:“你要造反,造的是墨家的反,不是皇上一個人的反。燕王也姓墨,來日他若登基,這兩個皇帝對你來說有什麽區別嗎?”
鳳致成凝視他片刻,蹙眉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程耀轉著手中茶盞,淡淡道:“一定要我把話說得這麽明白嗎?”
鳳致成容色不變,隻慢條斯理啜飲著盞中熱茶,聲音宛若堅冰相觸:“燕王和皇上,自然是不一樣的。至少燕王沒有處死我的親妹妹,他對南泱很好,對我們也很好。”
程耀看著鳳致成的幽深雙眸,直欲看到他無窮無盡的心底去:“但願你說的是心裏話。”
“當然。”鳳致成雙目一瞬也不瞬,看著程耀道,“隻看燕王對南泱的情意,我們鳳家想要的一切肯定都能得到。”
程耀鬱然一歎:“致成,我知道你這些年的辛苦煎熬,所以一直以來,我能幫你的都從不推辭。我隻希望,我做的這些都是對的,永遠沒有後悔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