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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斷腕

  白洛傾踉蹌著退了兩步:“致寧,我,我真的不知道會出這種事,我不知道他們派人來殺你!”


  “我隻知道,我哥哥是被突厥人殺死的。”鳳致寧心中一陣悲涼,“也是,被我害死的。你讓我怎麽再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


  “突厥人……”白洛傾悲苦難言,“好,我也是突厥人,那你殺了我吧,替你哥哥償命!”


  鳳致寧被他這話氣得淚流滿麵,疾奔向後院,白洛傾猶豫了一會兒,跟了上去。


  後院傳來二人爭吵的聲音,白無瑕早已被吵醒了,又沒有人管她,她嚇得哇哇大哭。花照棋仿佛是天性使然,抱著她哦哦地哄著。


  “這件事過陣子再說吧,我們先……”由風邊說邊在懷裏摸那張紙條,“哎?紙條呢?我給你了吧。”


  淩風也摸索了一會兒:“沒有啊,我記得我塞給你了。”


  二人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過頭去。


  鳳南泱站在剛才他們站的位置,手裏拿著那張寫著祝瀟陽婚訊的紙條。


  她直愣愣瞪著,一張一指來長的紙條竟是要被她看得溢出血來。脈搏的跳動漸漸急促,怦怦怦怦直擊著心髒,胸口像是有什麽即將要迸發出來,心如同墜入臘月的湖水中,那徹骨寒冷激得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竟是克製不住,直抖得如秋風中殘留枝頭的枯葉一般。


  “我和良玉成親了,幫我告訴南泱,讓她別再來找我。”


  祝瀟陽的筆跡她是看得極熟的,雙手無力一鬆,紙條輕若無物一般飛了出去,悄無聲息落到地上。


  鳳南泱頹然軟綿綿委地坐下。


  淩風和由風對視一眼,心知闖禍了,有些艱難地過去問道:“你還好吧?”


  那紙條上的二十個字像烙鐵一樣重重烙在鳳南泱心上,痛楚呼吸間幾乎能聞到皮肉焦爛的味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強忍了片刻,方緩過神氣勉強道:“替我告訴他,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會去打擾他了。”


  “其實……”由風似有不忍,想要說些什麽。


  淩風碰了碰他的胳膊:“我們會轉達的。”


  鳳南泱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想要回房,足下一滑,整個人滾進院中的小魚池裏。暈過去的瞬間,忽然憶起祝瀟陽曾經的話:“你不用怕,我一直在。”


  鳳南泱醒來的時候恍若大夢一場,已不知人世幾許。她迷茫地睜眼,眼前一片漆黑。是夜裏嗎?這夜也太黑了,她一絲光亮也看不到。


  鳳南泱心裏“咯噔”一下,天再黑,也不至如此……


  她遲疑著把手伸到自己眼前。


  “你醒了?”身邊是淩風的聲音。


  他能看見自己的動作?那……


  見她愣愣的不說話,淩風以為她誤會了什麽,忙道:“昨夜你掉進魚池以後我們把你撈了出來,趕緊去外頭雇個了丫鬟來幫你洗澡換衣服,我和由風什麽都沒做!”


  鳳南泱還是不說話,手放在眼前沒有動。淩風蹙眉,伸手在鳳南泱麵前揮了揮,她沒有反應。


  “你的眼睛看不見了?!”淩風一驚,“現在是白天,你什麽都看不見嗎?”


  鳳南泱怔怔地搖頭。


  淩風趕忙出去請了個大夫,大夫看了一番道:“她的眼睛沒有外傷,是精神受了太大的刺激,調整過來自己會好的,不用太擔心。眼睛好之前不要勞累,也盡量不要哭,再服下我開的藥調理一下。”


  淩風雇來的小丫鬟給她端了飯菜和藥來,鳳南泱一點胃口也沒有,卻硬逼著自己全部吃了下去。滾燙的粥入口時燙得她幾乎要落下淚來,然而,她不會再哭。


  好在,她還活著。


  “姐姐……”鳳致寧已得知了她眼睛的事。


  “別哭。”鳳南泱聽著他的聲音就知道他在忍著眼淚,伸手想摸摸他的臉,鳳致寧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白公子呢?”鳳南泱問道。


  “他走了。”鳳致寧抹了淚,冷淡道,“哥哥因我而死,照棋也瘋了,我做不到繼續坦然地和他在一起。”


  鳳南泱含了一縷淒微的笑,柔聲道:“致寧,你恨不恨?”


  鳳致寧默然片刻:“恨他嗎?這也不是他的錯。”


  “不,我不是說白公子。”鳳南泱垂著眼簾,靜靜道,“我說的是命,你恨命嗎?”


  鳳致寧心中淒楚,忍著鼻中的酸:“恨。”


  鳳南泱抑製住心底無助的蒼茫,一字字道:“致寧,陪姐姐去一個地方。”


  鳳致寧拿了條白布蒙住了鳳南泱的雙眼,扶著她往外走。


  鳳南泱的步子很慢,一步步實實地踩在地上。


  花照棋披頭散發地在院裏跟著一隻蝴蝶跑來跑去,見他們出來,笑嘻嘻地湊過去盯著鳳南泱左看右看,傻笑道:“你看不見啦——”


  鳳南泱笑著點頭:“是呀,看不見你啦——”


  鳳致寧笑了笑,拿了包糖遞給花照棋:“我們出去一趟,這糖你和無瑕分著吃。”


  “好!”花照棋抱著糖便跑了。


  街上人來人往,鳳致寧護著鳳南泱在路邊慢慢走著。鳳南泱驚覺,自己的弟弟已經長得比她高了,可以將她護在懷裏了。她不覺欣慰地笑了笑。


  “到哪裏了?”鳳南泱問。


  鳳致寧抬頭看了看:“路右邊有個徐家茶鋪。”


  “嗯,走到路口的胭脂鋪門前的時候往左轉。”


  “好。”


  他們穿街走巷,很快就到了鳳南泱要去的地方。鳳致寧看見一座青瓦白牆的小客棧隱匿在鬧市之中,十分清淨。


  “是這個……這個客棧沒有匾額?”


  鳳南泱點點頭:“那就對了。我們去三樓,上樓以後右拐第一間。”


  開門的是程耀,鳳致寧歡喜地喚了一聲:“耀耀哥哥!”


  程耀讓了他們進門,看著鳳南泱蒙著的眼睛和他們二人一身的素服,有些回不過神:“你們這是……”


  鳳南泱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平靜道:“南伊和致遠都不在了,我們總得表表心意。”


  這句話震傻了程耀和鳳致寧兩個人。


  “致遠不在了?!”


  “南伊找到了?!”


  鳳南泱不做聲,他們二人互相解釋了一陣,俱是沉默了。


  “大哥呢?”鳳南泱打破了寂靜。


  程耀道:“他去喂馬了,一會兒就回來。”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


  鳳致寧轉頭看去,鳳致成的眉眼長得更像他的生母多些,隻有臉的輪廓和他相似。


  他從未見過這個大哥,有些拘謹地喚了一聲,鳳致成對他倒十分親熱:“是致遠還是致寧啊?”


  “我是致寧。”鳳致寧心裏一痛,“二哥已經……不在了。”


  祝瀟陽得知這些事的時候,仿佛誰的手在心上狠狠彈了一指甲,生生的疼。


  一旁的祁風見他抓著那隻信鴿不放,任它怎樣撲騰翅膀他也像瞧不見似的,當即了然:“鳳南泱又怎麽了?”


  祝瀟陽自知失態,鬆了手讓信鴿飛走,極力鎮定了聲音道:“南泱的弟弟被人殺了,她的好姐妹花照棋也被刺激瘋了,她知道了我的事以後暈了過去,醒來眼睛就看不見了……她還讓他們告訴我,她再也不會來打擾我了。”


  祁風默默瞅他片刻:“她還算堅強的,沒有跟花照棋一起瘋了。”


  祝瀟陽說不出話來。他不知該不該慶幸於鳳南泱的堅強,若是有人保護著,哪個女子會願意這麽堅強呢?

  “你不用擔心她,她再痛也不會死過去的。見多了生離死別,才曉得好好活著有多要緊。”祁風頓一頓,聲音低沉了些,“隻是心裏有了恨,她大約就不是從前的鳳南泱了。”


  “她會恨我嗎?”祝瀟陽的目光空落落地落在遠處。


  “前日我說要再好好想想,其實那時隻是害怕而已。但如今……”鳳南泱的唇齒間沒有絲毫溫度,連帶著心,也是沒有溫度的,“大哥,我們反了吧。”


  鳳致寧深深抽了一口涼氣,道:“姐姐是說,造反……”


  鳳致成的目光中微見淩厲:“這條路險之又險、難之又難,一旦失敗便死無葬身之地,你真的想清楚了?可別是一時激憤。”


  鳳南泱低首,輕輕冷笑出聲:“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嗎?說實話,大哥前日跟我說此事的時候,我無法理解你怎麽能這麽豁得出去。時至今日我才明白,當一個人什麽都可以舍棄之時,才是她真正無所畏懼之時。”


  這句話,是多年前在內衛府裏,程孝傑對她說的,隻是可惜,她到今日才真正參透。


  “好!”鳳致成的神色有急切的激動和喜悅,“我們鳳家的子孫,就該是這樣。”


  鳳南泱神誌清明如閃電照耀過的大地:“我們雖然是要造反,但是得有個由頭。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她攏一攏鬢發,屏息定神:“當今天下是墨家的天下,異姓舉兵,說得再天花亂墜也脫不開‘篡逆’兩個字,所以,此事還需著落在一個人身上。”


  鳳致寧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閃耀過明亮的一點精光:“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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