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殺機初現
這年冬天特別寒冷,涼州又位於北地,雪一直斷斷續續地下著,鳳南泱身子好了以後一補有孕時不能玩雪的遺憾,時常和花照棋、鳳致遠、鳳致寧一同堆雪人、打雪仗,一玩便是大半日。
二月二“龍抬頭”那日,天才有放晴的跡象,路上的積雪很快被掃開了,鳳南泱和花照棋一起帶著白無瑕出去逛街。
祝瀟陽正坐在院中替擦拭她的赤霄鳳魄劍,免得劍生鏽變鈍。忽聞叩門聲響,淩風離得近些過去開了門,外頭是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他道:“我是燕王府上的,燕王派我來請一位鳳姑娘,王爺和她有話要說。”
祝瀟陽將劍收回劍鞘,起身道:“她不在,我跟你去。”
墨景嚴正取了筆墨,照著院中一株紅梅作畫,見祝瀟陽前來,淡笑道:“莫不是多心,不願讓南泱來見我麽?”
“我知道王爺是什麽樣的人,也信任南泱。”祝瀟陽笑了笑,“她是真不在家。好容易天晴,出去逛街了。”
墨景嚴點點頭,擱下筆和他一同往正堂走。墨景嚴道:“南泱不在,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王爺想說什麽,我大概能猜到。”
墨景嚴含笑不語,到了正堂坐下,下人奉了茶來,他方道:“那你說說,猜到了什麽?”
祝瀟陽撥著茶盞,徐徐道:“王爺剛去了京城參加新年家宴,一回來便有話跟南泱說,此事大約與皇宮有關。皇宮裏還有什麽人什麽事是王爺覺得南泱應該知道的呢?肯定不會是皇上。那麽,便隻有一件事了。”他停一停,道,“聽聞南泱的親妹妹鳳南伊並沒有死,而皇上身邊有位新寵長得像極了南泱。這兩件事聯係起來一想,實在巧合得很。”
墨景嚴暗讚他的聰明與洞察世事的機敏,喟然道:“不錯,正是此事。”
祝瀟陽笑吟吟直視他:“她就是鳳南伊吧?”
墨景嚴點頭道:“那日夜宴,我出去醒酒,在太液池遇見了她。她轉過頭來,就連我也下意識喚了一聲‘南泱’。真是像極了。”
祝瀟陽微一怔忪,仿佛是歎息:“畢竟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自然長得像些。南泱哪一日若是知道了她還活著,肯定會很高興。”
墨景嚴聽著他的語氣,蹙眉道:“你仿佛不想讓南泱知道?”
“至少現在不想。”祝瀟陽隻是波瀾不驚地看著他,“王爺,南泱從前在皇宮的日子你比我清楚,後來到了突厥是怎樣的活在刀刃上我都是親眼看見的。她現在好不容易不再日日沉溺於家仇中,我不能看著她再過回那樣的日子去——鳳南伊既然記得自己的身份,那麽她待在皇上身邊的目的肯定不單純,而且,她身後定有人在操縱這一切。”
良久,墨景嚴方道:“你說的有理。我是想著,南泱若是知道她妹妹還活著,會寬慰許多。可總不能瞞她一輩子吧?她早晚要知道的。”
“若是王爺信得過我,此事王爺就權當不知道,我回去好好想想,盡量把對南泱的影響降到最低。”
墨景嚴的目光自他臉上緩緩劃過,忽而笑道:“是了,從當年你和南泱在溯明山相見開始,你就習慣了暗地裏保護她。其實我一直想跟你道謝,若不是你,南泱早就……”他微微搖頭,苦笑道,“也罷,既如此,你掂量著辦吧。”
鳳南泱她們帶著剛買的首飾、衣料以及兩個孩子的玩具回到家中的時候,正趕上鍾娘做好了晚飯。鳳致寧先喂了白無瑕吃飽了,道:“姐姐,姐夫去了燕王府,還沒回來呢。”
“燕王府?”鳳南泱抱著陶陶坐下,“是燕王叫他去的?”
“是啊,今天下午燕王派人來的。”鳳致寧道。
正說著,祝瀟陽推門進來了,鳳南泱便問道:“你去燕王府了?”
祝瀟陽自自然然地“嗯”了一聲,道:“燕王從京城帶來些東西,說送給咱們。”
燭影搖紅,鳳南泱在燭光下繡一件陶陶的肚兜,備著夏天給他穿。祝瀟陽在一旁看了她一會兒,執起一把小銀剪子,剪去多餘的燭芯,道:“南泱,我跟你商量件事,我要去京城一趟。”
“啊?”鳳南泱眉心微蹙,“為什麽?”
“我們每個月都要飛鴿傳書向盟主報告本月燕王的情況,每三個月就要親自回去一趟。之前都是淩風和由風去,我總不能一次都不去。”祝瀟陽緩緩道,“不過我不會在那兒耽擱,很快就回來。等我回來以後雪差不多化了,路也好走些,我們就可以帶著陶陶去蒙古了。”
鳳南泱輕輕一哼,頭也不抬:“什麽時候走?”
“明天。”
“這麽急?”鳳南泱撂下手中的肚兜,“還說跟我商量呢,你都定好了!”
祝瀟陽訕笑道:“我保證快去快回。”
鳳南泱睨他一眼,嬌嗔道:“可是我不想跟你分開。”
祝瀟陽攬過她,笑得促狹:“當娘的人了,還這麽愛撒嬌?”
鳳南泱賭氣扭轉了身子,祝瀟陽起身走到她麵前,又扭了身子不看他,如此幾次,她先忍不住笑了,低聲道:“現在到處都有積雪,路不好走,不能再等等嗎?”
“沒事,一點雪而已,我又不爬山。”他的唇輕貼在鳳南泱的額頭,“有你在這兒,我歸心似箭,什麽風雪也攔不住。”
心中最深處瞬間軟弱,鳳南泱再說不出別的話,隻靜靜依著他。
夜裏獨寢,程耀輾轉反側,重重心事逼仄,他終於起身,小聲走到後院廊上。
廊間的月華被或繁或疏的梅花枝子一隔,被篩成了碎碎的明光。明光灑在一個人身上,那人正趴在後院石桌上,衣衫單薄。
程耀歎了口氣,回房取了件大氅出來,輕輕披在他身上。他很快坐直了身子:“你怎麽還沒睡?”
程耀坐到他對麵,隻作渾然不見他眼裏的血絲,緩緩道:“睡不著。雖說妖姒沒有中毒身亡,但那中毒的過程是十分痛苦的,我隻要想一想,便心疼不已。”
男子輕漠笑道:“隻要沒有死,什麽事都不算痛苦。”
程耀質疑:“你真的這麽想?那為什麽總是睡不著覺,大冷天的跑出來曬月亮麽?”
男子愣了一下,笑笑道:“我隻是覺得累,這日子過得,仿佛永遠沒有壞到最底處的那一日。”他搖頭道,“程耀,你不會理解我的感受,南泱和南伊也未必理解。”
程耀無所回答,沉寂了片刻,道:“我的確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會盡力幫助你。隻是……我想知道你下一步的計劃。”
男子將大氅的係繩係好,語氣淡漠得仿佛事不關己:“我有上中下三策。下策是就此放棄,讓南伊好好做她的寵妃或者哪一日折在皇宮裏;中策是讓南伊好好固寵,尋機為鳳家求情,洗脫冤屈;上策……”
“什麽?”程耀看著他。
他輕微揚起唇角,算是微笑:“上策,那便複雜了。你猜猜我的上策是什麽?”
一片銀裝素裹的冰雪琉璃天地,人心更是陰冷勝雪。程耀輕輕呼出一口氣:“我希望我猜錯了。”
他隻是靜靜的不說話。程耀心中一急,連口氣也顧不得斟酌了:“鳳致成!鳳家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就是因為被人誣告謀反!鳳將軍為國盡忠了一輩子,他的兒子怎麽能做亂臣賊子,坐實這謀反的罪名!”
鳳致成直直望向他道:“你也知道我爹為國盡忠了一輩子?”他眼中瞳孔劇烈一縮,“那他和整個鳳家最後落得個什麽結果?滿門抄斬!鳳家數百遠近親族,隻活下來我們幾個,那流的血足夠填滿護城河!我說句不好聽的,若是我爹當初真的謀反,也許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程耀的睫毛劇烈一顫,如羽翼垂下,避閃著他的犀利目光:“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想報仇,為鳳家申冤,可是謀反這件事太大,我怕你承擔不起後果!”
鳳致成眼中有冰冷的殺氣,逐漸漫上整個麵孔:“還能有什麽後果?頂多是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他冷笑,“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程耀的目光牢牢定在極遠處的一點,似是茫然無措,似是若有所思:“你拿什麽來謀反?你哪有兵馬?哪有將領?”
鳳致成麵孔上的殺氣漸漸隱去,隻留下深深的蒼白與凜冽的決絕:“當年和我爹一起征戰沙場的除了程叔父,還有王鴻衍、宋戎慶、劉善銘、李思齊等幾個大將軍,他們都和我爹的命運差不多。這些年我逐漸聯絡到了他們留下的子嗣,以及忠心於他們和我爹的門生故吏。他們都深恨墨家,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程耀身子一震:“可你們絕對招募不到兵馬,一定會被橫天盟察覺。大周甚至周邊屬國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線!”
鳳致成輕笑一聲:“招募兵馬?即便招募到了,也要訓練,要打造兵器購買戰馬,那樣太耗時費力,不如用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