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新年
新年那一日,涼州城內一片熱鬧歡騰,處處爆竹聲聲,觸目皆是紅綢紅燈籠。舞龍舞獅、各色雜耍、吞槍吐火,爭奇鬥豔,在街巷裏惹來歡呼叫好之聲連綿不絕。沿街兩側的買賣店鋪中,各種迎春貨品琳琅滿目,酒肆食攤上的美饌佳肴更飄出陣陣香氣。街道上人流川湧,絡繹不絕,吆喝買賣之聲不絕於耳,連空氣裏都飄浮著氤氳溫熱的喜慶之氣。
外麵街道上鞭炮聲劈裏啪啦的,花照棋在大門口看了一會兒,興奮地拎著一大包爆竹在院子裏向他們招手:“快快快,我們來放鞭炮!”
鳳致遠和鳳致寧的速度最快,披了件外衣就跑了出去。白洛傾蹲下身給白無瑕係好扣子:“無瑕怕不怕?我們去放鞭炮。”
白無瑕大聲道:“不怕!”
“好。”白洛傾一把抱起她,“走!”
“你去吧。”鳳南泱晃著陶陶的搖籃向祝瀟陽道,“我和鍾娘看著陶陶就行了。”
外麵的爆竹聲已經響起來了,祝瀟陽笑笑道:“帶著陶陶一塊兒去放鞭炮吧,反正這麽吵他也睡不著的。”
“那樣行嗎?他這麽小,不害怕嗎?”
祝瀟陽俯下身觀察了一會兒:“不是害怕吧,我怎麽看陶陶這是興奮呢?眼睛轉得這麽快。”
祝瀟陽抱著他給鳳南泱看,鳳南泱點頭:“嗯,果然是興奮。走,我們去放鞭炮!”
鍾娘拿了厚厚的小被子給陶陶裹上,又叮囑道:“夫人抱著小公子離遠些,捂著他的耳朵,聲音太吵對孩子的耳朵不好。”
“好,我知道了。”鳳南泱拿了披風穿上,“鍾娘你不出去嗎?”
鍾娘笑著搖搖頭:“我怕冷,還是算了吧。”她指了指後廚房,“我還要包餃子呢,年夜飯可不能馬虎。”
祝瀟陽和鳳南泱一起往外走:“我們買了很多爆竹,你要是喜歡可以從初一放到十五。”
他們真的買了很多的煙花,還買了兩掛特別長的鞭炮,花照棋見二人出來了,道:“姐姐姐夫可來了,就等你們一塊兒放這兩個長長的鞭炮呢!”
淩風把鞭炮掛在樹上,喊道:“捂好耳朵!”
鳳南泱聽話地給陶陶捂上,祝瀟陽的手卻捂在了她的耳朵上。
鳳南泱被他自然地擁在懷裏,祝瀟陽的手很暖和,劈裏啪啦的爆竹聲裏暖得癢癢,鳳南泱說了句什麽,祝瀟陽也沒聽清。他們買的這個鞭炮倒是沒摻假,劈裏啪啦的震得耳朵轟隆隆的響。
鳳南泱低頭看陶陶,陶陶果然不害怕,壓根沒有想哭的樣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轉。鳳南泱笑了一下,好樣的!不愧是她的兒子!
一百個的長鞭放過去後,鳳南泱鬆開了手,祝瀟陽把她連同陶陶一起抱住了:“南泱新年快樂,陶陶,新年快樂。”
鳳南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新年快樂。”
祝瀟陽抱著她正要膩歪,鳳南泱紅著臉一扭身跑開了:“回去了回去了,太冷了。”
花照棋也跟著她往裏跑:“姐姐,餃子包好了嗎?”
幾個男人和白無瑕一起放夠了鞭炮回去的時候,鍾娘正在給陶陶換尿布,祝瀟陽問道:“鍾娘,南泱呢?”
鍾娘道:“和照棋姑娘一起在廚房呢。”
祝瀟陽去廚房的時候,年夜飯已經做好了,正在大鍋裏熱著。他揭開鍋蓋一看便放心了,這肯定是鍾娘做的。
花照棋正在擀餃子皮兒,鳳南泱一臉開心地在邊兒上和餡。
“餓了嗎?飯可以吃了。”鳳南泱道,“讓他們少吃點飯,留著點肚子吃餃子。”
“好。”
鳳南泱拿過一片餃子皮開始包,包好的餃子還沒等放到桌上就開口了。
“你還是擀皮吧,免得一煮就是一鍋肉湯。”祝瀟陽拿抹布墊著從鍋裏端菜出來。
鳳南泱用沾滿了麵粉的手在他臉上糊了一把:“你今晚睡地上!”
花照棋包的餃子一個個都跟小豬似的漲得圓滾滾,但皮都沒破,看上去很精致,鳳南泱道:“你以前包過餃子嗎?這麽熟練。”
花照棋笑了笑:“姐姐大概不知道,我以前在皇宮裏的時候是禦膳房的宮女,所以包餃子是從小就會的。”
“從小?”鳳南泱看著低頭包餃子的花照棋,“你多大進宮的?”
“七歲。”花照棋想了想,“也有可能是八歲,我也不知道我的具體年紀,大概就這麽大吧。”
鳳南泱想起的是花照棋那一夜助她殺其格時哀戚而決絕的麵容,她的“一己之身”又是為何呢?花照棋的故事她從來沒有對鳳南泱說過,也不會輕易提起,各人都有各人的往事啊!
這頓年夜飯大家都吃得有點撐,鍾娘的手藝實在很好,就連十分挑食的鳳致寧都讚不絕口,更不用提本就以食為天的鳳南泱了。鍾娘又專門給她燉了豬蹄,很是酥軟了,湯也正好燉到好處,花生香菜點綴在裏麵,極是鮮美。她放下筷子的時候惆悵地歎了口氣:“又要胖了。”
南京城的皇宮中,正在舉行新年的家宴。地上自北而南,東西相對分別放近支親貴、命婦和妃嬪的宴桌。
帝後的左手下是親貴與女眷命婦的座位,一列而下紫檀木大桌分別是晉王墨萬晟、燕王墨景嚴、梁王墨征禹、冀王墨邵璜和睿王墨暄奕。除了睿王年紀尚小並未成親以外,晉王、梁王和冀王都帶了嬌妻美妾,唯獨墨景嚴還是孤零零一個人。
右邊是嬪位以上妃嬪們的座位,武清瑜依舊在其列,隻是神色頹然,早已不同往日了。她已被褫奪封號降位為妃,地位甚至在媛妃、賢妃之下,位居第三。妖姒正在養病,並未出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墨景嚴有些醉意,見眾人把酒言歡興致正高,便向墨萬晟道:“三哥,我出去醒醒酒。”
墨萬晟點頭道:“快去快回。”
外麵雖寒冷,卻比殿裏通透,墨景嚴深吸幾口氣清醒過來不少。走得遠了,到了太液池邊。此時天氣寒冷,湖邊來往的人便更少了,忽見太液池中央的小亭中有個人影,借著月光看去,應該是個女子。
那女子獨自坐在亭中,麵向亭外,背影有種莫名的淒苦。
墨景嚴疑心她是要投湖自盡,思量了一會兒向她走去。
女子聽得腳步聲轉過頭來,墨景嚴腳步一頓,按捺不住聲音中的驚訝,不及思索脫口而出:“南泱?!”
妖姒一笑,將腿從亭外收回,起身行禮:“臣妾見過燕王。”
墨景嚴回過神來:“你就是那位抱病的泱嬪?”
“是。”妖姒微笑。
“你並未見過我,怎知我是燕王?”
妖姒看著他,篤定道:“燕王的服色一看便知是位王爺,而一見臣妾便脫口喚道‘南泱’,定是與她十分親近。與她親近的王爺,可不就隻有燕王一位麽?”
墨景嚴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過須臾淺笑向她:“你知道我喚的是誰?”
妖姒一雙澄清眼眸悠悠看向他:“長安公主鳳南泱,誰人不知?”她撫著自己的臉頰道,“臣妾長得很像她,是不是?”
“是。”墨景嚴微有黯然之色,“我回京便聽說了此事,說皇上身邊有位泱嬪,極得寵愛。我一聽你的封號便覺得奇怪,今日見到你……”
妖姒淡淡盈起恬靜的微笑:“天下之大,兩個人長得像倒也不足為奇。隻可惜這位長安公主已不在了,否則臣妾總想親眼看看她,也好知道臣妾與她到底有多像。”
墨景嚴微微一怔,道:“若是隻看容貌,你們的確很像,但南泱她素雅,你嬌豔,自是不能比的。”他轉而看向妖姒,“我聽說你出身舞煙樓,可你的談吐氣質,倒半點也看不出來。”
妖姒默然片刻,低低道:“若不是走投無路,哪個女子會心甘情願委身青樓呢?臣妾……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種種念頭在腦中如雷電疾轉,墨景嚴問道:“泱嬪家中遭逢了什麽變故?”
妖姒目光幽幽,深深地望著墨景嚴:“王爺想知道嗎?這是個藏了多年的秘密,知道的人,都會被卷進來,也許還會下場慘淡,不得善果。”
墨景嚴不答,堅定地點頭。
妖姒眸中神色平靜如冰凍三尺,不見絲毫波瀾,唯有轉眸的一瞬閃爍芒刺似的寒光,她喉底的語音晃出無數漣漪與波折:“我姓鳳,名叫鳳南伊。”
墨景嚴的手狠狠一哆嗦。他有過種種猜測,當年的鳳南伊很有可能還活著,鳳南泱試圖找過,但大海撈針徒勞無功。卻沒想到,多年後她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並且,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記得自己的家仇。
家仇……那麽,她做了墨以年的妃嬪,又是為了什麽呢?
妖姒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貝齒:“王爺和我姐姐關係很好,我信任王爺。我知道王爺肯定有許多話要問,不過此時不是時候,王爺先回酒宴上吧,免得讓人起疑心。”
墨景嚴長出一口氣,踏著滿地輕淺月華徐徐離開。身後,妖姒略帶憂傷的歎息隱約傳來,不知歎的是她自己,還是曾經家世榮耀如烈火烹油一般,如今卻門第凋零,荒涼淒清的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