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鮮卑拓拔(下)
鳳致寧哭得抽噎:“你都承認了,你承認了接近我是有目的的,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對我!”
白洛傾伸手溫柔地拭去他的淚珠,輕憐蜜愛:“小哭包,再哭眼睛都腫了。”
鳳致寧使勁捶打著他的胸膛:“你回答我!”
白洛傾隻凝神瞧著他,眼神閃過一色微藍的星茫,像流星炫耀天際,轉瞬不見。聲音沉沉,似有無限感歎:“是,我承認一開始接近你,是因為有私心,我們初見,也是經過安排的。那時候你姐姐是內衛府大閣領,我確有一些謀劃與她和幾位王爺有關。本來執行這個計劃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個很美的姑娘,我的作用隻是摸清情況罷了,但是後來,致寧,我是真的愛上你了。你仔細想想就知道了,如果我對你沒有半點真心,你姐姐被革職之後我為什麽還要整日整夜陪著你,安慰你?”
他越發溫柔:“致寧,我從前舍不得碰你,可是今天我真的是慌了,才會這樣對你,用這樣的辦法來留你在身邊。我害怕我再也得不到你的心了,可是有你這個人也是好的。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就隻想安安靜靜守著你,你對我笑一笑,我比得到什麽都高興。”
阿史那圖門不覺失笑:“關係?你這話問得有深意啊。”
鳳南泱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王子成親了嗎?”
阿史那圖門頗有興味地瞧著她,片刻,道:“我喜歡女人。”
鳳南泱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我不是那個意思。”
阿史那圖門輕哂,那笑意裏不乏倨傲霸氣之色:“拓拔度的事我知道,我也能理解,但也僅僅是理解,我永遠不會支持他的。”
“這麽說,他一直都是……”
阿史那圖門“嗯”了一聲:“他從小就不正眼看女人。”
鳳南泱一聽這話,心才安定了兩分,又疑道:“從小?原來他和王子是自幼相識。”
“我大約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在草原上狩獵,他和我的箭射中了同一頭雄鹿,我們為此打了一架,打完了就兄弟相稱了。”阿史那圖門輕輕一嗤,“不過現在想起來還是有氣,明明是我的箭正中要害。”
夜半靜謐的驛館裏,鳳致寧自繁迷的夢中醒來,燭台上的燭火燃燒了半夜,燭淚垂垂兀自淌著,凝結如一樹燦爛的珊瑚樹,燭火皆是通明如炬,並未有絲毫暗淡之象。在一片靜謐裏,那明光也似無比柔和。
白洛傾正靠在桌前看著那一對紅燭,鳳致寧支起半身,聲音並不大,頗有幾分倦意:“你怎麽不睡覺?守著蠟燭做什麽。”
白洛傾的聲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氣中柔和地漾:“我聽聞漢人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對紅燭亮至天明,若有一支先滅,便是夫妻中有一人早亡,或是半路分折,恩愛兩絕。所以我想守著這對紅燭。”
有說不出的感動,一顆心像被浪潮裹襲著,退卻又卷近,唯有巨大的喜悅與溫情將他密密匝匝包裹,讓他去釋懷,去原諒,去遺忘。
白洛傾的吻落下來,鳳致寧以溫柔的低吟淺唱相應,看著紅羅軟帳肆意覆落,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唯餘一對紅燭,紅影雙雙,照徹一室旖旎。
次日一早起來,關佩玖和木一念為鳳南泱梳妝更衣,她們原也不會做這些事,折騰了半天也沒將鳳南泱的發髻梳得像樣。鳳南泱不由笑了:“罷了,去叫晏書柳來吧,她最會梳頭發了。”
關佩玖答應著去了,木一念低聲道:“公主,她們四個是不是……”
鳳南泱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隨我陪嫁過來的丫鬟太多了,雖說她們四個可以伺候沙利葉施可汗,比較得臉些,卻也不一定就是她們。昨日你可曾發現什麽不對嗎?”
木一念道:“昨夜公主被圖門王子請去,她們四個倒也沒有出房去打聽什麽。商詩芸和晏書柳早早就睡了,聞禮曦吃不慣突厥的東西,偷偷從大周帶了幾塊糕點來解饞,倒是潘樂靈和我們聊了好一會子呢。”
鳳南泱警覺起來:“她都跟你們說了什麽?”
“公主放心,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我和佩玖心裏有數,潘樂靈也沒有問什麽不該問的,她隻是和我們抱怨突厥夜裏冷,而且到處都有狼,怪嚇人的。還有她想她娘了,她不想做沙利葉施可汗的小妾什麽的。”
鳳南泱有些惆悵:“幸好有你們在。我也隻能相信你們了。”
晏書柳將鳳南泱的萬縷青絲梳成華麗繁複的縷鹿髻,綴上珠玉鳳釵。鳳南泱在鏡中左右照照,方笑道:“好靈巧的手。你究竟會梳多少種發髻呢?每一次的花樣竟都不一樣。”說著抓了一把金瓜子放在晏書柳手裏,“拿著。”
晏書柳喜不自勝,跪下道:“多謝公主賞賜,奴婢定當盡心竭力伺候好公主。”
鳳南泱和顏悅色地問她:“我瞧著你年紀還小的樣子,今年多大了?”
晏書柳答道:“回稟公主,奴婢今年正好二八。”
鳳南泱伸手扶她起來,笑說:“才十六歲呢,比我還小兩歲。這麽小的年紀就要你跟著我遠赴突厥,你定十分舍不得家人吧。”
晏書柳這才起身,眼圈微微發紅,懇切地說:“能伺候公主是奴婢的福氣,不敢以私念為先。”
鳳南泱的笑意越發濃,語氣溫和:“等到了突厥,我會讓你們定期給家人寫信,以慰思鄉之苦。”
晏書柳滿臉感激之情,連聲稱謝。
鳳南泱拖著裙擺自屋中翩然而出,一色挽紗長裙,纖腰束起,鬢發長垂,體態纖穠合度,肌膚細膩。突厥人民風開放,不像漢人禮節約束嚴格,守門的突厥士卒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低聲用突厥語說了幾句什麽,目帶輕佻。
阿史那圖門不知從哪裏出來,一人腦後狠狠拍了一巴掌:“看什麽看!當心你們的眼珠子!”
關佩玖和木一念自小閨閣教養,又在宮中供職,哪裏見過這麽沒規矩的人,當即便有幾分惱意。鳳南泱按了按她們的手,維持著淡淡的微笑:“圖門王子請借一步說話。”
阿史那圖門跟她一同下到了院裏,方笑了笑:“方才我的人失禮了,我替他們向公主賠罪。”
鳳南泱隨手理好衣裙上的流蘇,淡淡道:“我知道突厥人素來隨性自在,想來這樣的事在你們這裏大約隻是玩笑罷了。入鄉隨俗,我也不想給突厥士卒留下個大周來的麻煩公主的印象,王子也不必介懷。”
阿史那圖門朗然笑道:“公主倒是有幾分草原兒女的爽快。不過恕我說句實話,其實也怪不得那幾個兔崽子眼睛亂看,突厥女人還真沒有多少像公主這麽好看的。”
他這話說得倒無輕佻之意,卻是帶了幾分溫厚。鳳南泱到底是個女兒家,哪有不喜歡聽好話的,不覺含笑:“王子謬讚了。”
阿史那圖門看了看她:“公主一會兒放心上車就是,拓拔度隨後會帶著你的兩個弟弟前往突厥。我也已經打點好了,派了幾個得力的手下護送。”
鳳南泱略施一禮:“多謝王子費心安排。”
阿史那圖門“嘿嘿”一笑:“你弟弟……我昨夜可是換了間房睡的。”
鳳南泱微微蹙眉,笑意淺淺涼下來。
鳳南泱扶著關佩玖的手上了大帳車,突厥軍士護送著她向突厥腹地中的牙帳而去。牙帳即是突厥的皇宮。突厥是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牙帳也隨之遷移。
鳳南泱在馬車中極目瞭望,自出了居庸關,四周已少有鬱鬱青青之色,再往前走至現在,目之所及不過是茫茫蒼黃,一望無際。偶爾有幾棵胡楊伸開瘦棱棱的枝丫仰視蒼穹,更平添了幾分荒涼蕭索。有風呼嘯吹過,帶著細細沙土撲上麵來,嗆人喉鼻。
突厥士卒前後護送著鳳南泱的馬車,後麵的馬匹拉著嫁妝,一行浩浩蕩蕩地驚破了這裏的寧靜。
鳳南泱靜靜聽著馬車軲轆轉個不停的聲音,迷迷糊糊地靠在廂壁上打瞌睡,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聽得四周傳來不真切的喧嘩聲,她什麽也聽不懂,耳裏盡是突厥人的瞎嚷嚷。
到了嗎?鳳南泱揉了揉眼睛掀開車簾,眼裏一下撞進阿史那圖門的盔甲。他溫然含笑:“看,他們來迎接大周的公主了。”
天如穹蓋,地若棋盤,一望無際的克魯倫河綠洲上,池塘星羅棋布,宛若夕陽下閃爍的寶石。綠草鋪滿平原,在微風下此起彼伏,羊群猶如散落的珍珠,咩咩叫著被驅趕回欄。
克魯倫河像一條綢緞,對岸則是林立的帳群,落日的餘暉成為暗紅色,繼而沉下了地平線,千裏塞外一瞬間黯了下來。突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在馬車一側,唱起豪邁的歌,聲音傳出老遠,另一側又有高歌呼應,兩邊一同爽朗大笑。
鳳南泱這才發現她從前對於突厥的想象完全是錯的。原來這裏並不是風沙苦寒的不毛之地,若忽略掉她遠離故土的哀涼,當真是玉樹瓊蘿、萬丈繁華的太平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