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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鮮卑拓拔(上)

  這是突厥的王家驛館,雖在邊關卻也以突厥習俗裝飾得十分用心,在夜裏竟有些金光璀璨。各處安放著許多狼的雕像,牆上畫著狼圖騰,鳳南泱甚至看見真的有一頭狼被拴在後院裏,趴在地上啃食骨頭,眼睛幽幽地發著綠光。


  阿史那圖門向她道:“突厥以狼做圖騰,到處都有真狼假狼,不會嚇著你吧?”


  傍晚的微風撲麵而來,帶著烤肉的氣味與美酒的醇香。鳳南泱有些餓了,沒仔細去聽阿史那圖門的話,含糊地“嗯”了一聲。


  阿史那圖門不覺失笑:“一會兒會有人送吃的去你房裏。要喝酒嗎?”


  一聽有吃的,鳳南泱這才正眼去瞧旁邊的人:“什麽酒?”


  “馬奶酒。”阿史那圖門解下腰上的鹿皮囊遞給她,“聞聞?”


  鳳南泱接過一嗅,不覺掩鼻道:“好烈的酒。”


  阿史那圖門笑道:“你們女人怎麽能喝這麽烈的酒,你又是中原女子。”他想了想,“大約馬奶你也是喝不慣的,也不知這裏有沒有牛乳。”


  鳳南泱將皮囊還給他,道:“我沒那麽麻煩,有什麽我吃什麽就是了。多謝王子費心安排。”


  月色明澈如清霜,自驛館的窗格裏漏下來,清晰地照出鳳南泱的容顏。她坐在榻上,抱著雙腿發愣。


  恍惚是過了良久,窗外有呼呼的風聲吹過,晃動著薄薄的窗紙。塞外的風聲不同於皇宮,皇宮的風怎麽都是簌簌的小雨,而這裏,連風都是剛硬的。


  有三個身穿鬥篷的人走進驛館大門,又走進兩重院落,驛館守夜的夥計正趴在賬台上打瞌睡,聽見腳步聲連眼睛也懶得睜開,用突厥語說了句什麽,又用有些別扭的漢語重複了一遍:“這兒不是普通人住的。”


  一人將一塊鐵牌“鏗”地放在他麵前,那夥計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猛地坐直了身子,神色恭敬,與方才判若兩人。他用突厥語與鐵牌的主人交談了幾句,隨即領著他們朝客房走去。


  進了房,鳳致寧脫下身上的鬥篷,道:“你給他看了什麽東西?他怎麽突然就變臉了。”


  白洛傾微微含笑,道:“這個以後再告訴你。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打聽你們姐姐住在哪個房裏。”


  白洛傾並沒有去打聽,徑直走向三樓的一間上房。門外把守的突厥士兵看了他的那塊鐵牌,露出了與夥計一樣的恭敬神色,將他讓了進去。


  阿史那圖門正坐在桌邊自飲自酌,見來了人,也不詫異,朗聲招呼他:“來來來,好酒!”


  白洛傾在他麵前坐下,擺擺手道:“今天不喝酒,我有正事要說。”


  阿史那圖門興致缺缺地放下酒囊:“你每回都是這樣,不喝酒怎麽能叫突厥男人?”


  白洛傾“嘖”了一聲:“喝醉了容易誤事。我跟你說,我帶了兩個人來。”


  他們湊在一起耳語了幾句,阿史那圖門起身道:“來人。”


  鳳南泱正準備熄燈睡下,忽聽外麵有人敲門:“公主睡了嗎?”


  她開門看去,卻是阿史那圖門的近身侍衛,那人的漢語也很流利:“公主若是沒有睡下,便煩勞公主隨在下走一趟吧。”


  阿史那圖門的房裏,鳳致遠和鳳致寧坐在一起,白洛傾抱著一隻狼崽子去逗鳳致寧:“抱抱?小狼崽子比小狗有意思多了。”


  阿史那圖門在一旁笑:“你這抱狼崽子的手勢跟抱著個小娃娃似的,什麽時候生個娃娃來抱抱?”


  白洛傾的神色微微一僵,下意識地去看鳳致寧,突然想起阿史那圖門說的是突厥語,鳳致寧聽不懂。這才道:“這事兒以後再說。”


  “還指著你傳宗接代呢。”阿史那圖門乜斜看他。


  白洛傾隨口道:“拓拔家又不是沒別人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鳳南泱怔怔地站在那裏,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雙手有些微的顫抖。


  鳳致寧眼淚汪汪地喊了一聲“姐姐”,一下子撲到鳳南泱懷裏。


  鳳南泱愣了半天,回過神來拍了鳳致寧一巴掌:“你們怎麽來了!”


  鳳致遠笑著:“我們要跟著姐姐。”


  鳳南泱心中一痛,一口氣憋在胸中,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許久方問道:“誰帶你們來的?”


  這話雖是問鳳致遠和鳳致寧,眼神卻看著白洛傾。他把狼崽子放回阿史那圖門手裏,道:“是我。”


  鳳南泱拍了拍鳳致寧的背,柔聲道:“乖,別哭了,和哥哥回你們房間去,姐姐有話跟白公子說。”


  鳳致寧生怕鳳南泱生白洛傾的氣,怯怯道:“姐姐別怪他,是我們讓他帶我們來的。而且,而且姐夫……榮親王也答應了……”


  阿史那圖門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鳳南泱沉聲道:“我沒有生氣。你們先回房裏去等我,我一會兒再去找你們。”


  退身掩門的刹那,鳳致遠看見白洛傾的唇角帶了一絲笑意。


  阿史那圖門看了看他們:“我要回避嗎?”


  鳳南泱的目光牢牢盯著白洛傾:“不必。”她自顧自在椅子上坐下,轉首笑道,“白公子的突厥真名是什麽呢?”


  白洛傾道:“拓拔度。”


  “拓拔。”鳳南泱輕輕呼出一口氣,“唔,你是鮮卑皇族血統的突厥人。”


  “哦?”白洛傾一愕,旋即淡淡笑道,“長安公主怎麽知道的?”


  “昔年柔然國滅突厥狼部,俘虜了大批突厥人。突厥人善鍛,被柔然人稱為鍛奴。你們的先祖,魏太武帝拓拔燾與柔然交戰,時年十六,引軍親征,受柔然軍六萬鐵騎圍困,柔然軍中的突厥狼部倒戈,重軍陣中現一缺口。柔然大敗,拓跋燾領兵追殺。”


  鳳南泱停了下來,咂咂嘴道:“方才的羊肉有點兒鹹。”


  白洛傾正聚精會神地聽著,忽聽鳳南泱說了這麽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一時未反應過來。阿史那圖門笑了笑,給鳳南泱倒了杯茶。


  鳳南泱接過道了聲謝,慢條斯理啜飲著盞中熱茶。她的聲音清淩淩的,宛若堅冰相觸:“戰時拓跋皇族幸突厥狼部內數女,欲迎娶回國。可是突厥人生在草原,活在草原,臨死也得歸於塞外……她們不願意跟著拓跋燾走。這就是你們一族的源頭。突厥人,卻姓鮮卑拓跋。”


  白洛傾點頭道:“不錯。長安公主果然博學。不過姓拓拔的突厥人很多,公主怎麽知道我是鮮卑皇族血統呢?”


  鳳南泱謙虛一笑:“博學不敢當,隻是聽說你們先祖雙眸如狼,琥珀棕,戰後感謝突厥狼部出力,親自祭拜狼神,並於脖頸後紋上青狼刺青,三拜以謝草原蒼生。與突厥族人相約,終北魏一朝,兵戎不過長城,至此突厥七十二部恢複自由身。”她看了看白洛傾,“那日射柳,我看到了你脖頸後的紋身。”


  阿史那圖門飲了一大口酒,隨手用袖子一擦嘴,道:“姓阿史那也好,姓拓拔也好,都是咱們突厥人。”


  鳳南泱似笑非笑地盯著白洛傾:“王子此話不錯。那麽白公子,到目前為止,我對你的了解是不是比致寧要深得多?”


  白洛傾笑了笑,片刻,道:“致寧不怎麽在意這些,也從未問過。”


  鳳南泱眸中平靜得如冰凍三尺,不見絲毫波瀾,唯有轉眸的一瞬閃爍芒刺似的寒光:“他不了解你,可是你很了解他,不是嗎?那麽你是因為和他親近才了解他呢,還是因為了解他才和他親近呢?”


  白洛傾的神色變了又變:“公主這話,我卻聽不懂。”


  鳳南泱的聲音清晰而分明,不容他偽飾與閃避:“我們漢人講究有因才有果,白公子身份貴重,又與圖門王子相識,相信突厥有不少合適的族人可供你挑選,你又為何……”不知阿史那圖門可知白洛傾斷袖之事,她的問勢戛然而止,隻靜靜地看著白洛傾,“致寧是我的親弟弟,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


  阿史那圖門隻顧低著頭逗弄他的小狼崽子,對這一切充耳不聞。鳳南泱起身道:“夜深了,兩位早些歇息吧。”


  鳳致遠和鳳致寧見鳳南泱來時的臉色不太好,都以為是責怪他們偷偷跟來,兩個人都有些害怕地不敢說話。鳳南泱在他們頭上各揉了一把:“怎麽啦?姐姐是母老虎嗎?嚇成這樣。”


  鳳致遠稍稍放心,道:“我們以為姐姐生氣了。”


  鳳南泱伸出發涼的手,拿起一把小銀剪子鉸下烏黑的燭芯,徐徐道:“一開始是有點生氣,但後來又想了想,你們留在南京反而不如在突厥,離我近些我也好安心些,也能照顧你們。”她輕輕歎息,“不過,突厥可比不得京城那樣錦衣玉食,在這裏,我們是外人,要適應習慣的事情還很多,我又舍不得你們受苦。”


  鳳致寧用力搖頭:“我們不怕受苦。”


  鳳南泱看著他,屏息道:“致寧,你告訴我,你和白公子是怎麽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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