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連環計(下)
甬道的轉角處,李成楠驟然看到武清瑜和殷絮梨被拖曳的身體,他上前拉住為首的太監:“李公公,副閣領這是怎麽惹惱了皇上,你們要帶她去哪兒?”
李福玉低聲道:“清安君還不知道呢,副閣領收了賄賂,私自放走了宣平侯,被鷹揚衛的程大將軍給截下來啦!還說她蓄謀要誣陷大閣領呢!皇上動了大怒,要奴才將副閣領和殷絮梨下獄,再細細查問此事。”
太監奔走時衣袍帶起的風顯得雜亂而灼熱,而另一種絕望的哭泣聲,喚醒了李成楠怔愣的思維。他轉過身尋覓著那哭聲的來源,武心禮扶著門框,麵如死灰地望著武清瑜離去的方向。
武清瑜被帶走後,殿中很快安靜下來。
墨天鸞靜靜凝視文澈瑾片刻,轉而向程孝傑道:“你們抓獲武清瑜和趙永桓的時候,可曾驚動旁人?”
程孝傑忙跪下告罪:“請皇上恕罪,打鬥爭執聲頗大,想來附近宅院……都是有所耳聞的。”
墨天鸞沉著臉看不出喜怒,徐徐道:“罷了,你且退下回歸本職,此事不許大肆宣揚。”
“是。”程孝傑恭敬退了。
殿中點著檀香,乃是異域所貢的白皮老山香,氣味尤為沉靜嫋嫋。聞得久了,仿佛遠遠隔著金沙淘澄過後的沉澱與寂靜,是另一重世界,安靜得仿佛不在人間。
“武清瑜一事,你怎麽看?”墨天鸞問道。
文澈瑾叩首,恭聲道:“卑職有罪,未能約束好副閣領,讓她誤入歧途,收受賄賂且壞了皇上大事。隻是……卑職始終有些不忍,畢竟卑職與副閣領是自幼一同長大的情分,還請皇上看在副閣領伺候皇上多年,一直盡心盡責的份上,對她從輕發落吧。”
墨天鸞的唇角泛起一朵薄薄的笑意:“你倒是個心軟的。說來,你也是個有心人,朕的三位大閣領,你算是最諳熟這皇宮中的生存之道的。從前因著自幼遠離親人的緣故有些孤僻,如今一向要強,也細致得無可挑剔了。做起事來,往往出人意表卻更勝一籌。”
文澈瑾無暇揣摩墨天鸞話中深意,隻得含含糊糊道:“是皇上教導有方。”
有太監在外稟報:“皇上,是時候準備上朝了。清安君聽聞皇上勞累,特地帶了早膳前來,請皇上保重龍體。”
墨天鸞一揮手:“你且出去等候。朕下朝後,讓武心禮來禦書房值班。”
恍惚間鬆了口氣,文澈瑾依禮退下,向李成楠微微點頭示意:“清安君請。”
李成楠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複雜。
文澈瑾隻作不知般侍立在旁側,李成楠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提著食盒入內。
他帶來的是熬了大半夜的白果鬆子粥,配上幾樣小菜。白果鬆子粥是平素墨天鸞愛吃的,氣味清甘,入口微甜。隻用小銀吊子綿綿地煮上一甕,連放了多少糖調味,亦是李成楠細細斟酌過,有清甜氣而不生膩,最適合熨帖不悅的心情。
墨天鸞嚐了兩口,果然神色鬆弛些許:“你的心思細,朕有你在身邊,總算不至於食不知味。”
李成楠笑道:“能得皇上如此讚許,是臣的福氣。”
二人笑語相和,他托著腮看著墨天鸞吃得差不多了,這才柔聲道:“方才臣見禦書房似有大事發生,生怕氣著皇上,現在看來皇上已經好多了,臣也就放心了。”
墨天鸞半是無奈半是氣惱地搖頭:“宮裏人多,為了各自的利益勾心鬥角自然少不了,朕平素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多加計較,而且說穿了,很多時候隻不過是些銀錢上的小事,實在犯不上大動肝火。可是這次……”
李成楠暗暗心驚,臉上卻是一絲不露,隻懂事地道:“臣明白皇上的辛苦為難,臣無能,無法為皇上分憂,隻能竭盡所能讓皇上舒心。”
眼看著天色不早,墨天鸞起身準備上朝,李成楠送至禦書房外。墨天鸞坐上轎輦,文澈瑾跟隨在後。那明黃的身影越來越遠,終於成了細微一點,終於再不見蹤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墨天鸞早已遠去,伺候李成楠的小太監殷勤道:“主子,外頭冷,咱們回宮吧。”
“清安君留步!”沒走多遠,忽聽身後呼喚,卻見是個臉生的小廝。他行禮道:“清安君有禮,奴才是二王爺身邊的,特地為二王爺帶來書信一封,拜請清安君一覽。”
黎抒言分明是能看出武心禮眼底的驚恐,她汗濕的發梢黏膩在鬢邊與額頭,蒼白的兩頰泛著異樣的潮紅。
心意電轉的瞬間,黎抒言定了定神,緩緩道:“大閣領陪著皇上上早朝去了,你且安心稍等片刻,下了朝皇上自會傳召。”
木一念急得連連跺足,在後輕聲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副閣領好好的怎就被下獄了呢?宣平侯的事又與她有什麽關係?”
武心禮抱著膝蓋縮在床角,以絕望的眼無助地看著黎抒言:“姐姐她,她真的……”
黎抒言望著武心禮,神色平靜得如風雨即將到來前的大海,一痕波瀾也未興起:“副閣領收受賄賂,私放欽犯,而今證據確鑿。此事皇上會詳查,你身為副閣領的堂妹,自然是要被問話的。不過你也不必太緊張,皇上明察秋毫,又有大閣領如此關心你們姐妹,想來你們也不會含冤受屈。”
武心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死死地盯著黎抒言,目光幾欲噬人。
關佩玖端著安神湯緩步上前:“你這個樣子,皇上見了要動怒的。你若是想保著自己為副閣領籌謀,就把安神湯喝了,好好想想一會兒見了皇上該怎麽開口才是。”
黎抒言眼底閃過一絲銳色:“佩玖說的是,這種時候你萬不可自暴自棄,你姐姐就等著你去救了。”
墨天鸞屏退了所有的人,文澈瑾並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麽,隻是武心禮出來的時候紅腫的雙眼中透出的一點希望和釋然讓她明白,墨天鸞已經有了決斷。
程孝傑攔住武清瑜時動靜不小,附近許多宅院裏居住的朝臣都有所耳聞,他們的家奴於門縫中窺得一切,報與了主子。
此事一出,百官嘩然。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半彎月亮掛在柳樹梢頭,透著霞影窗紗映照房內,朦朦朧朧,仿佛籠了一層乳白色的薄霧。
黎抒言依在文澈瑾身側,手中緊緊攥著一張信紙。她的語調低柔而犀利:“副閣領竟是實打實的勾結橫天盟,原本卑職還為冤了她一次心下有些不忍,如今看來倒是一點也不冤。”
文澈瑾神色淡然:“其實在那個人把這封信交給我之前,我就已經在猜疑武清瑜了,隻是如今才敢確定。”
黎抒言的目光中浮起一絲疑惑:“難道副閣領以前露出過什麽蛛絲馬跡嗎?”
文澈瑾的眼裏含著銳色,睫毛卻如羽輕覆:“原本我也是對她真心相待,什麽心思秘密都同她說,把她當作最好的姐妹。我第一次對她產生疑惑,便是真寧大長公主出嫁時……”
“……後來四王爺派人千裏迢迢去了孟太醫的家鄉問了他,我這才知道,是武清瑜把秦攜香的名字換成了楊芳悅。”文澈瑾神色酸楚,“我到現在也沒有想通她這麽做是為什麽,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對我心懷異念。”
“那麽第二次呢?”黎抒言問道。
文澈瑾看著她:“你可知,皇上的那些男寵,是從何處而來的?”
黎抒言搖頭道:“卑職不知。”
文澈瑾臉上的陰翳越來越重:“內衛,表麵上住在一個大院裏,由我這個大閣領統領,可其實內裏早已被皇上分成了兩派——與我親厚的和與武清瑜親厚的。抒言,那些男寵是內衛從宮外帶回來的,可是此事,我們竟毫不知情!恐怕這隻是冰山一角,我們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黎抒言緊咬下唇,黯然道:“竟是如此……”
文澈瑾的手指緊緊攥起,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武清瑜早已露了狐狸尾巴,怪隻怪我自己,從不願往她身上細想。當日我受人毒害出宮治病,那郭大夫是何人舉薦給四王爺的?他們席間一同飲酒,又是何人在旁給四王爺勸酒的?四王爺一聽我懷疑武清瑜,這才想起了這些細節!”
“再往前想,我中毒是因為追查簡司晉遇害一案,橫天盟既要滅口,武清瑜前往江州探查又是如何毫發無損全身而退的?”
“更有一樁事我不怕與你說,其實有一次我深夜未歸,第二日偷偷回來,我是帶了傷的,襲擊我的正是橫天盟的殺手。可是,他們又是如何得知我與武清瑜那晚要出宮辦事的?到現在為止,那次行動的時間和目的,隻有我們二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