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病
七日後,天氣依舊炎熱似流火,除了去皇上身邊當差,文澈瑾愈發懶得出去走動,閑暇時便和傅鬱泠一起在內衛府書房裏整理泛黃的書卷,將它們放置到烈日下曝曬,以免被黴氣侵染了幽雅墨香。
這一日文澈瑾正埋頭於書卷間,傅鬱泠蹲在地上擦了擦汗,道:“大閣領,咱們歇一會兒吧,我去廚房拿些茶點過來。”
文澈瑾輕輕點頭:“去吧。”
傅鬱泠剛剛站起身,墨景嚴已踏進門來:“可巧了,我正好送來了。”
傅鬱泠見了禮道:“拜見四王爺。”
文澈瑾看著墨景嚴手裏的食盒,朝他招了招手:“有茯苓糕嗎?”
墨景嚴將食盒裏的點心一一拿了出來,縷金香藥、紫蘇柰香、鬆子穰、茯苓糕、朱砂圓子和酸梅湯,都是文澈瑾平時常吃的點心。
文澈瑾拿清水浣了手,一手一個吃得高興,一抬頭卻見傅鬱泠早就帶上門出去了:“這丫頭跑得倒快。”
墨景嚴不語,隻靜靜看著她。文澈瑾墊了肚子,吃得就慢了些,這才騰出嘴來笑道:“有話要說?”
墨景嚴思忖著道:“聽二哥說,簡司晉一案你已經有了定論?”
文澈瑾原本邊吃邊聽,聞得“二哥”二字,不知不覺便含了一縷溫煦的笑意:“是。此事還多虧他提醒了我。”
她把最後一塊茯苓糕放進嘴裏拍了拍手,接著道:“破廟裏隻有簡司晉一人的屍體,可見他是一個人從江州回來的,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經仵作驗屍和鄰居家的狗叫可以證實,簡司晉遇害是在亥時左右,他那個時候背著包袱準備出門,就算是走路到達京城最多也隻需要三四個時辰,他到達的時候大約是在寅時,可是京城的城門辰時才會開啟,那麽他為何偏要來得這麽早,一定要在城門口白白等上兩個時辰呢?”
墨景嚴凝神傾聽:“不錯,那麽早出門,在城門口白等兩個時辰,的確不合常理,那麽……除非,他不需要等待,他有辦法叫開城門!”
文澈瑾麵色沉靜如水:“普天下,除了皇上,隻有內衛府的腰牌可以號令城門的守衛。”
墨景嚴垂首沉思,慢慢道:“原來……簡司晉也是內衛!如此,一切的疑點就都有解釋了。正因為他是皇上秘密安排在江州的內衛,所以他卸任回京城一定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故而一人獨行,夜間居住在破廟中。雇傭橫天盟的殺手殺害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江州的某位官員。也正因為他是內衛,皇上用他在江州監視其他官員,他死了,才會引起皇上的注意,才會讓你親自去查案!”
文澈瑾靜靜頷首:“簡司晉這次回京,一定帶來了皇上想要知道的江州官員的一些秘密,因此才會被滅口。可這些事隨著簡司晉的死已經成了永遠的秘密,我們再難得知。因此,我傳了書信給清瑜,讓她留意江州大小官員,伺機將幕後主使給揪出來。”
文澈瑾端起盛著酸梅湯的白玉盞喝了一口,轉了話頭道:“你方才說,是二王爺告訴你此事的?他常與你提起我……的案子嗎?”
墨景嚴微笑道:“是那日閑聊時偶然提起的,二哥誇你聰明,尋常的女兒家隻知道油鹽醬醋家長裏短,很少有像你這樣聰慧的。”
文澈瑾含笑溫然道:“算他有眼光。”
“二哥他……”墨景嚴微微收斂笑容,看著文澈瑾道,“前幾日二哥向皇上提議,讓真寧長公主遠嫁和親,皇上斥責了他,說他不懂得體恤自己的姑姑,命他閉門思過。可是昨日,皇上把二哥放了出來,與他在禦書房長談,之後便把明年新歲時接受附屬小國朝貢的準備事宜交給了二哥,還讓他過些時候替皇上去微服私訪河北道。”
文澈瑾不疾不徐道:“皇上心裏早有此意,隻是礙於麵子不好直說。如今二王爺提起,正中皇上下懷。皇上心裏雖說高興,但總要做做樣子懲罰二王爺,以免外頭有人議論。”
墨景嚴沉吟片刻,悄聲道:“二哥會想出這個法子,大約是背後有軍師在吧?”
“那麽四王爺以為,軍師是誰?”文澈瑾挑眉問道。
墨景嚴微微一笑:“能日日陪伴在皇上左右,並且最了解她的心思的人,你說還能有誰?”
文澈瑾唇角的弧度越揚越高,聲音清亮:“四王爺慧眼如炬。”
她話剛說完,突然眉心一蹙,捂著心口,似是極痛楚的樣子,麵孔蒼白而僵直,身體搖搖欲墜。墨景嚴嚇了一跳,一把扶住文澈瑾,喝道:“快來人!傳太醫!”
一個半月後,內衛府副閣領武清瑜自江州回京,文澈瑾拖著病重的身子和她一起單獨在墨天鸞的禦書房裏待了整整兩個時辰。
次日,大閣領的奏折便遞到了朝堂之上。
隨即江州刺史汪珩、江州司馬胡嶽斌革職押回京城,關入獄中候審。
墨天鸞親自下旨,厚葬簡司晉,以黃金百兩為其置辦喪事,並重金安撫其家眷。
簡司晉之事就此告一段落,墨天鸞寬慰之餘不免擔心起文澈瑾的身子,召了太醫前來查問:“大閣領的病你已經治了一個月,怎麽絲毫未見氣色,反而越來越重了?”
馮太醫忙道:“回稟皇上,大閣領的病甚是古怪,起初她隻是頭痛發熱,繼而渾身關節腫痛,且有咳嗽氣喘的症狀,可微臣和太醫院許多同僚都診不出來病因,實在無法對症下藥。”
墨天鸞很是不耐煩:“無能就是無能,說那麽多理由做什麽!”
馮太醫叩首不止,生怕墨天鸞一個不高興,自己的項上人頭就保不住了。
他嗓子發啞,顫顫道:“微……微臣鬥膽,或許大閣領的病,是……或許是中毒所致!”
“中毒!”墨天鸞神色一變,厲聲問道,“你能確定嗎?”
馮太醫道:“微臣一開始就懷疑過是中毒,可微臣驗看過大閣領病發前所吃的所有食物,就連四王爺送去的糕點微臣也看過,並無不妥,所以微臣才以為是普通疾病。可現在才發現,大閣領的確是有中毒的跡象。這種毒中毒後不會立刻發作,要等到七日之後毒性積攢起來才能看出。此毒是否有解藥……微臣還不確定。”
“七日前……”墨天鸞微微沉吟,武清瑜在一旁道:“稟皇上,從大閣領病發那天往前算,就是她出宮前往溯明山的那天。”
病的不隻是文澈瑾,還有與她一同出宮的傅鬱泠、殷絮梨和黎抒言三人。
其中尤以文澈瑾的病情最重,咳嗽日複一日地沉重起來,又盜汗得厲害,常常整日喘息得心肺哆嗦,臉色潮紅,咳得厲害了,竟帶著些血絲,不要說她了,連武清瑜都嚇了一跳。
武清瑜坐在她床邊手忙腳亂地給她擦汗、拍背,將太醫開的藥和廚房裏燉的冰糖雪梨喂給她喝,而文澈瑾有時竟是迷迷糊糊的,喝進去的東西也會吐出來許多。
武清瑜看她這個樣子,急得眼圈都紅了:“這可怎麽辦呀!”
文澈瑾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武清瑜的話她時而能聽清,時而聽不清,也沒有力氣去思考回答。
垂下的紗帳外,墨景嚴又急又氣,將幾個太醫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媽八羔子的!你們若治不好大閣領,本王讓你們全家陪葬!”
太醫皆束手茫然,連大氣也不敢出。
宮外墨以年的府裏,貼身小廝道:“聽說宮裏內衛府的大閣領病得很重,王爺是否要入宮去看看?”
墨以年兀自坐在桌前,飽蘸筆墨細細畫著一副寒梅圖,神色格外平靜,冷清得甚過雪中寒梅:“太醫說過,她的病不確定是否是中毒所致,也不確定是否會傳染,本王不能貿然前去。”
小廝點頭哈腰:“是是是,王爺萬金之軀,自然不能涉入險境。”
墨以年擱了筆道:“皇上要本王出宮,代她去河北道視察,這才是大事。你去請劉大人來,本王要與他商議一番。”
武清瑜好容易將藥喂完了,雖說文澈瑾吐了一半,但好歹是喝下了一些。墨景嚴撩開紗帳,道:“副閣領守了一上午了,實在辛苦,下午還要在禦書房當班。你去吃了飯休息休息吧,我來照顧她。”
武清瑜微猶豫了一會兒:“可王爺是男子……”她複又笑道:“不過王爺與大閣領自幼交好,想來也無妨——那便有勞王爺了。”
不過一月的工夫,文澈瑾瘦得竟脫了形,簡直如冬日裏的一脈枯竹,輕輕一觸就會被碰斷。
墨景嚴看她這個樣子,心頭一陣灼痛,忍不住伸手去輕撫她的臉頰:“瑾兒,你一定要好起來。等你好起來了,我再帶你出宮去放風箏,給你買你最愛吃的炒栗子和烤鵪鶉,再也不跟你鬥嘴了,好不好?”
文澈瑾不安地動了動,口中喃喃說著什麽,墨景嚴彎下腰湊近,卻聽見文澈瑾原來是在依依呼喚一個人的名字:“以年……”
墨景嚴怔怔地看著她,強忍了片刻,方淡淡一哂,似是自嘲:“這麽多年了,你心裏始終就隻有二哥一個人,你可知道,我對你的情意,不比他對你的少?”
墨景嚴微微生了幾絲倦意,本能地想對文澈瑾說些什麽,卻硬生生地忍住了。他不確定文澈瑾到底能不能聽見,他不想用這種殘酷的事實傷她的心——尤其是在這種她重病時本就脆弱的時候。
他想說的是,你病了這麽久,你口中喚的那個人,可一步都沒有踏入過內衛府。
如此又過了兩日,墨景嚴終於坐不住了,出宮尋了一個最擅製毒解毒的名醫,將文澈瑾的病情同他說了,那大夫卻脾氣古怪很是難纏,隻道:“老朽不便入宮,就請王爺將病人帶到這兒來吧。”
墨景嚴讓武清瑜替他向皇帝請旨後,用馬車將文澈瑾以及傅鬱泠等人帶出了宮。
馬車裏,墨景嚴牢牢將已經半昏迷的文澈瑾抱在懷裏,不斷與她說著話,期待著什麽時候她能回應一句。
文澈瑾每日昏迷時,偶爾會清醒一會兒,嚷嚷著哪裏痛,或者要水喝。
在馬車的搖晃裏,文澈瑾再次睜開了眼睛,墨景嚴一下子就有了精神:“你醒了?”
文澈瑾迷迷糊糊地望著他,又看了看四周,虛弱之下聲若蚊蠅:“你要帶我去哪兒?”
“出宮看大夫。”墨景嚴笑得溫暖,“宮裏的太醫都是廢物,我在宮外給你找了個大夫,讓他給你瞧瞧。”
文澈瑾朦朧中聽得半懂,輕輕“嗯”了一聲,複又想起了什麽,滿含期望地看著墨景嚴:“你二哥來看過我嗎?他有沒有說什麽?”
墨景嚴愣了一下,強笑道:“當然,他讓我好好照顧你——不過皇上派他去河北道視察了,所以不能天天陪著你。”
文澈瑾的眸光微微暗淡了一下,很快重新亮起:“皇上的旨意不能違背,隻要他在意我就好。”
墨景嚴正要再說些什麽,文澈瑾又閉上了眼睛,墨景嚴頹然轉首,低低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