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O章 這樣的王,把宣相嚇到了
夜色已深,月光高懸,兩個角落裏,鈄波與常寶已經睡去,兩個男人酒話仍在繼續。
“那個勒玨,竟早已曉得宣卿的真……一年前,他進都祭拜太妃,我準了他覲見,沒想到,他居然向朕問是在何時曉得宣卿為女子的?不甘心啊不甘心,整個大淦除了朕,居然還有人識破宣的真相,不甘心!”勒瑀仰天大喊。
戎晅瞪著眼前這個已經醉得厲害的情敵、宿敵兼國敵,真真是恨透了勒家兄弟,將桌案拍得山響,震翻了酒盞內的半杯殘酒,醉聲迷離地道:“你們勒家人真是,一個算過一個,都圍著我的淼兒不放……將淼兒的才華利用得真是徹底,幫助你們淦國從血腥之國變成今日模樣……我才是不甘心……不甘心好麽?”
勒瑀已是醺然深醉,晃著不剩一滴的酒壇,猶自說自話:“那個廢物兄弟告訴勒戎,早在宣卿第一次前往良南王藩地時,他就識破了宣卿的女子身份……
淦國無論官袍或是民裝,皆是高領寬袖。宣隱瀾認為這簡直是淦國的神在保佑自己這一出管它是《女狀元》還是《孟麗君》的大戲唱得圓滿。畢竟,靴子裏可以填棉花,聲音也可以壓得低沉,這喉結想做假卻不容易。
她並不曉得,勒玨識破了她的女子身份。
雖沒有看見喉結,沒有聽出聲音,隻憑一股感覺,便幾乎斷定了少相大人是“女相”大人。
在生出這個念頭的初時,他一度以為這是勒瑀那個以荒唐為食、背倫為樂的無恥勒瑀做下的一樁史上之最的荒唐事。但是,這位宣相的笑容太幹淨,眼睛太堅定,完全不似一個被操縱著、玩弄著的提線木偶。故而,他選擇了旁觀,看勒瑀在玩什麽花樣,看這個女子在玩什麽把戲。隻是,這時的還沒有想到,這一觀,就觀了一生。
“宣相,尊夫人治好母妃的陳年頑疾,本王不知該如何表達感激,這顆月明珠是我從東海帶回的東西,請笑納。”花廳內,勒玨捧出謝禮。
雖然,眼前這顆桃子大小的珠子頗有吸引力,但心裏動了幾動,還是決定抵擋得住誘惑,默念了幾句緊箍咒自我催眠:工作第一,工作重要,工作令我快樂,工作令我成長,。
“王爺,與其給微臣一顆吃不得玩不得的珠子,不如給微臣一樣可以讓微臣神清氣爽的東西如何?”
“哦?”勒玨明知故問,“宣相想要什麽?”
“一份王爺親自操筆的陳情表。”宣隱瀾從這位的口聲與神色間,捕捉到了一絲扮豬吃老虎的味道,先暗自問候了一下他家大爺,“請王爺向王上剖白心思,陳述心跡,讓王上和群臣能夠相信王爺絕無叛逆之心。”
勒玨蹙眉:“本王為什麽要這麽做?宣相對當今的王上端的是忠心耿耿,如此為他辛苦遊說,奔走四方。”
廢話,他是我BOSS,給我配房配車發薪水的人,本相不為他奔走四方,難道要為你這個一心想獨立的分裂分子奔走麽?那可不符合本相一直以來的審美。宣隱瀾一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於公,微臣既為一國之相,自有責任維護大淦的穩定與完整;於私,微臣衷心希望如太妃那般溫良柔善的人不再經曆第二次苦痛,能夠與兒孫相守相伴,頤養天年。”
勒玨麵目沉重,垂眸道:“宣相是在利用母妃麽?利用本王對母妃的孝心,成全你對王上的忠心?”
宣隱瀾歎息,撫額道:“王爺為了太妃,是能夠受一些委屈的罷?向王上表白不反之心,即使不為國,不為民,隻為太妃如何?即使微臣當真是在利用王爺的孝心,難道王爺對王妃的孝心是假的不成?”
勒玨苦笑:“宣相真是狡猾呢。”
宣隱瀾正顏:“微臣狡猾,也全是為了淦國。淦國經年戰亂,瘡痍遍地,微臣實在不想到再看到一個流血不止的淦國。”
勒玨頓了頓,問:“即使本王願意寫什麽陳情書,你就能保證王上當真會放過我們母子麽?即使本王不反,你就能保證這淦國從此後再無戰火連綿流血流成河?”
啊啊啊,這勒家的男人不管是好的壞的,一個個都是吃“頑固派”長大罷?宣隱瀾認為自己眼下最適合用“苦口婆心”自喻:“王上將王妃送回王爺的藩地,難道還不足夠表達誠意?王上甚至對那些昔日曾暗中策應良西王的老臣也不曾深追到底,難道還不足以證明王上的改變?”
勒玨半信半疑:“王上當真放過了那些老臣?”
宣隱瀾訕笑了幾聲:“雖說放過,也隻是饒過他們身家性命,如今他們已經告老還鄉。王爺可與他們通一通信,問候一下他們的鄉間生活。”
“是你勸王上饒他們一命?”
“微臣盡最大的努力而已,最終點頭的還是王上。”
勒玨默然下來。在他這麽多年的目睹與認知中,勒瑀那個殺人狂根本不會為了任何事、任何人收斂其嗜殺的本性,無論是曾經與其患難的兄弟,還是曾經寵愛過的女人,但是,這位宣相的話語在其麵前竟有那等的分量,著實令他難以置信。
但,比及懷疑,他願意選擇相信。至少,這位宣相對於自己,先想著的是如何說服,比那些第一時就想到誅殺的人,要好得太多。
“朝中很多人,希望王上揮兵攻打此地罷?”他問。
宣隱瀾暗地數了一數:“是有那麽幾個。不過,本相從今之後會對他們多多關注就是了。”
“宣相敢說王上今後對本王不再起疑?”
“不敢。”那個人除了吃過“頑固派”,至今還用“疑心果”當三餐好麽?她麵色堅正,“無論多少次,微臣都會如今次這般,全力說服王上。”
勒玨頗感汗顏,訥訥道:“宣相力排眾議,這般周旋,隻為淦國不起戰火。本王身為王族中人,倘若一味執迷不悟,也未免枉擔了這個姓氏,有朝一日與父王及各位祖先相遇,怕是要被他們嫌棄的。”
宣隱瀾雙眸一亮:“這麽說,王爺願意?”
勒玨沉吟,倏爾又麵色一轉:“本王還有話想向宣相請教。”
“請講。”你大爺的,本爺都說到這份上,你能不能給個痛快話了?
“家兄……就是那良西王當眾宣讀血書張帖於城牆的這待惡行,當真是為了與家母切割清楚?”
宣隱瀾怔了怔。
“請宣相告訴本王。”勒玨雙眸流露痛切
這一刻,宣隱瀾感覺到了這位王爺的悲傷,失去同胞親兄弟的悲傷,在王室,這是太過稀罕的產物,不由對對方產生了幾分敬意,緩緩道:“不隻是本相懷疑,王上也懷疑,不,他甚至是斷定如此。在聽到那些事,王上對其時還在相位的肇相道‘至少他對生下自己的人,還是留了幾分良知’。之後,王上為了救太妃,將錯就錯,接受了幾位王叔的獻言,使得太妃得以與王爺母子團圓。”
勒玨沉默半晌,淺聲道:“隱瀾或許是上蒼給我大淦的救贖。”
誒?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方案,她沒能聽得太清,傾身問道:“王爺在說什麽?”
“本王如何寫才能顯得誠懇莊重,請宣相指點。”
“呃……好,微臣不勝榮幸。”罷了,結果好就好,其他不重要。
宣隱瀾平安返回閼都,帶回了勒玨以血和墨的陳情書,上以王族之血起誓,以自家妻兒性命起誓,此生絕無反意,耳畔如有聒噪之音,必斬其首級送往王都。
這份陳情書,勒瑀拿著看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裏,宣隱瀾垂身立在其龍案之前,催眠自己正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而心中正在感歎王上與王爺的區別。她以一品大員出現在良南王府中時,處處都有她一個座位,而在這位大佬麵前,自己隻有站著說話的份兒。難怪啊難怪,難怪良西放著好好榮華富貴不享,選擇謀反之路,看來是切身感受到了個中的差異,心理瞬間失衡,從此迷途難返……可憐的娃。
勒瑀:“宣卿。”
宣隱瀾:“微臣在。”
勒瑀:“你相信良南王的誠意麽?”
宣隱瀾:“微臣相信。”
勒瑀:“為何?”
“良南王……”她稍作沉吟,“良南王的性情,表麵上看像極了袁太妃,心性慈軟,優柔寡斷,易被外力左右。但,一旦決定了某事,外力便再難動搖其心誌,這也是王族血統給予王爺的決斷。微臣相信,王爺絕無反心。”
“朕這些兄弟中,他是惟一不曾與朕當麵起過爭執的人,那時的他,隻會躲在太妃的懷裏,淚汪汪地看著朕與良西王打得鼻青臉腫。”
“……”不必啊王上,不必來這些多餘的回憶殺,微臣這個時空過客不想涉入太多。
“但,他對良西王向來是俯首聽命,這一次沒有追在他謀反的身影之後,應該是為了給太妃一條活路。良西王成,他們母子自是平安;良西王敗,他們母子依然無事。朕對他這等心態,在在是厭惡至極。朕在捉拿住良西王後,第一個想法,是在他麵前殺了良南王與袁太妃,好生欣賞一下他們母子三人因之恐懼仇恨的麵孔。”
宣隱瀾一雙大眼倏然抬起,直愣愣地看著此人。
勒瑀一愣。
“微臣慶幸王上隻是想了一想。”那樣的畫麵僅是一想,她已然難抑戰栗,“微臣更慶幸,微臣……幸不辱命。”
宣卿這是哭了麽?麵上雖沒有淚珠滾落,但那雙眼內的濕意,顯然是因為自己方才那些話而起……是被嚇住了?他站起身來,轉出案後,走到那個已然覆眸斂息的宣相麵前:“朕很可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