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瀾隱藍出,離開權都
如果有一日,煊國與淦國開戰,淼兒夾在中間,一定是左右為難的罷。
戎晅曾有過那樣的一個想法。
但,在聽過那番對話後,他再無這樣的自信。
因為聽到勒瑀來了,戎晅很難在任何一處安坐,於是置身於丞相府的書房房頂,借著一棵老槐樹豐茂枝葉的遮掩,做了一個竊聽者。而這一次竊聽,使他了解了宣隱瀾。
宣隱瀾是身著官袍的藍翾,又不盡然是。那一身官袍一旦加身,同時也將責任與忠誠加給了她。為了淦國,這位相爺決計可以不惜一切。
幸好,在宣隱瀾在位期內,煊國與淦國還算和平共處。
幸好,她已經打算不再做宣隱瀾。
*
宰相府邸,宣相大人的臥榻下,有一條匍匐在腳下土地深處的秘道,直通閼都城外。它存在的曆史,不多不少,已有八年。自宣隱瀾重返閼都次日起,便醞釀它的出生,後曆經兩年,終於得成。借由它,可以一夜之間自京都繁華處移至閼都城外林葉深密處。相府內,除了苗苗,沒有第三人知。而曾畫圖設計的老工匠及其兩個修築完工的徒弟,接完這筆貲費頗豐的生意後,便興衝衝還鄉,不曾再現身在閼都地麵。她當然沒有心狠手辣到要殺人滅口,隻是用了些手段使其不可能重入淦境而已。
當一行人出了通道時,正處於天色將明的黑暗中,舉起火把,伯昊回首觀摩那精巧出口,問:“宣相,若在下猜得不錯,這出口不止一處罷?”
“先生猜得是不錯,除此外,一處在懸崖壁,一處在亂墳崗,一處在淦江底。”仍做男裝打扮卻不再是白衣的藍翾淡然道。
“也就是說,此行若無宣相引導,我們極有可能跌落懸崖,眠宿淦江,除了那亂墳崗,其它兩條都是死路嘍?”
“也許。”藍翾領頭前行,右首是鈄溯舉火照明,“鈄溯,你當真不向鈄波作別了麽?”
“她如今已是武家人,自有人照顧,鈄溯前日又才見過,見了徒增傷感,不必了。”
“那你呢,今後作何打算?”
“屬下……”
“淼兒!”手忽然被牽住,身子也栽進一個健實溫熱的胸膛,“你已不再是宣隱瀾。”
她抬臉嫣然一笑,火光下,雖是男裝,亦嫵媚動人:“我存在一日,便是宣隱瀾一日,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阿晅同學,你有意見?”
戎晅黑眸熠閃,薄唇緊抿,儼然生氣了。
她拍拍他憋緊的臉,回首:“上路。”
偏有人惟恐這世界太過和平。
“宣相,你擅長不告而別麽?你堂堂一國之相,無故消失,不怕動搖國本?”
哪來得一隻鳥?好生聒噪。藍翾秀眉一鎖才要反譏,已有人替她不平則鳴:“我說伯老頭,你說也好歹也以多謀善智人士自居,就算你再努力一百年也修練不到人家諸葛孔明老先生的萬分之一,也不要太沒有格調好不好?一個胡子一大把的老人家偏偏愛好向三姑六婆看齊,該稱你勇氣可嘉還是為老不尊?”
我的翎兒。藍翾笑忍得腹痛,戎晅在她耳旁推波助瀾:“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哈哈……”她果然不再忍。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伯先生喟歎。
“唯老頭子與笨書蟲可惡也。”翎兒曰。
“哈哈……”藍翾繼續大笑:未來人生有他們相伴,也不怕太無聊了罷。
“宣……主子,是前麵麽?”鈄溯舉高火把。
“是了,滅了火,上前叩門。”
“是。”火滅了,才知天邊已透薄曦,沿著他們足跋過來的林間曲徑,盡處有一小小院落,不似獵戶的歇腳點,倒像一處避居林深處的住家。
“宣相,如伯某猜得不錯,那又是宣相未雨綢繆的另一項安排罷?”
“伯先生既然這麽喜歡猜,不如猜猜裏麵安排了什麽?”
“車馬盤纏,無非如此。”伯昊胸有成竹。
“先生妙算。”藍翾推開那扇門,“不過,除了車馬盤纏,此處還是一間情報站,專用來搜集各國訊息,包括煊國,我過來,是要告訴那些人,即日起他們不必再為本相效力,可自由選擇自己的前程了。”
伯昊咋舌。
勒瑀那個暴君何德何能,竟能得到淼兒的全副智慧?戎晅忖道。
*
大苑宮,承天殿。
淦王高高端居王位,俯視群臣朝賀已畢,群臣中卻獨不見曩時眾目所望者。
另一派後起力量之首吳姓前科狀元趁機發難:“王上,這卯時已過,宣相尚未現身。身為一國之相,群臣表率,曠誤早朝,今後教臣等該如何自處?”
“吳大人此言差矣,宣相乃群臣之首不假,但我等盡忠恪責的是吾王陛下,豈能因一人之因而忘了如何自處?難道吳大人寒窗苦讀金榜題名,就是為效仿宣相行事風則來的麽?”發言者闞鳴,兵部尚書,宣隱瀾擁躉之要員。
“闞大人!”吳大人待要反唇相譏,忽聽得頭頂幹咳聲起,立刻噤言。
淦王沉聲宣告:“昨日宣卿進宮麵朕,麵陳承相夫人舊疾發作,需長年服用家鄉藥草及水土方得痊愈。朕念之操勞經年又愛妻心切,特準了宣卿的長假。宣卿臨行之際,薦闞尚書暫接其位,朕也頗認同。闞大人,今後,卿即為群臣之首,務須盡到表率之責。”
“臣謹遵陛下聖諭。”闞鳴伏首謝恩,借寬袖的掩蓋向言予投去一眼,後者頸首微動。
退朝,群臣魚貫而出。千步廊上,吳大人鐵青著一張臉,探臂攔在闞鳴向前,道:“闞大人,可不要太得意,宣相究竟為何會居高位十餘年不倒,大家心知肚明,閣下可有宣相的本事?”
“吳大人說得對,宣相的本事的確不是你我之流可以窺測的。”闞鳴麵色不善,“還有,吳大人,年少氣盛是好事,但因此壞了自個的前程就是粗莽愚蠢了。宣相可是很看好閣下的才能,別讓他失了望才好。”言罷不再多和這位前科榜首糾纏,徑自拂袖而去。
出宮門,蹬華車,長街滾滾,回到尚書府。不多時,一簡衣樸素的文士由側門現身,鑽進一青篷馬車,再下車時,馬車停留在蓮菁坊後門前。
“闞大人是存心和吳大人產生口角的罷?”蓮菁坊三樓,等候了片刻的言予笑詰來人。
闞鳴點頭:“宣相說得有理,為君者不介意臣下在他所控製的範疇內挾鬥,卻絕不會任由一方獨攬朝政,這也是宣相在擊潰才黨後又任由吳氏小子之流起勢的因由。”
言予一歎:“看來闞兄也收到宣相的留書了。”
闞鳴歎道:“所以,吳氏小子鼠目寸光,目光狹隘,不會有多大本事。有他牽製著一邊勢力,陛下不必因擔心你我坐大而心生猜忌。宣相臨去還為我等設想到這一層,由不得人不生敬服之心。”
言予麵色微黯:“依闞兄之見,宣相可還有回朝一日?”
闞鳴再歎一聲:“誰曉得呢?手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卻走得瀟灑利落,這般胸襟,闞某自愧弗如。”
言予滿麵向往:“已經開始懷念了呐,隻希望在言某有生之年,還能遇到一個如宣相般風流俊才的人物,那樣日子才不致於無趣呆板,可對,闞兄?”
“誠然是好,隻不過若那人是你我的敵手,就不那麽有趣了。”
“有理,有理,可為友,莫為敵。”
“哈哈哈……”
*
古道,清風,高頭大馬,旅人在天涯。
十裏楊柳滿江堤,大路長長正好行。
八人,五男,三女,六馬,兩車,三人乘車,兩人駕車,三人騎馬。乘車的均是婦孺,駕車者均是男兒,馬上人則男女混雜,不過,從外觀上看,是三個男人沒錯,個中一位,自是男裝未褪、再次卸下宣隱瀾光環的藍翾。
“宣相……”
“咳咳……”
“宣……”
“咳……”
“公子,您可是貴體有恙?前方歇下,容在下為公子把脈可好?”
“不勞先生費心。”
“是。那麽,宣……”
“咳咳咳咳……”
“公子,是不是這幾日起早貪黑趕路,有了炎症,這嗓子……”
“眼下該操心的不是我的嗓子,而是先生的嗓子。”
“是呀,是呀。”附和得熱鬧的是撩開車帷任涼風拂麵的藍翎,這伯昊大叔,不相信他看不出戎大帥哥有多在意那“宣相”兩個字,“話說得太多,小心聲帶不堪其擾給罷了工。奇怪了,明明長得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樣,卻怎麽生了一張三姑六婆的嘴呢?”
“哈哈……”藍翾笑得放肆無拘,“想來這十年,翎兒沒少向先生討教!”
“姨媽~~”甜軟的童音,聽來就舒服。
耶?她回眸,看向藍翎脅下的小小娃娃,娃雖是男娃,可那張臉分明是小了幾號的翎兒:“有事,空兒帥哥?”
“別人的姨媽都是女人,為何小空帥哥的姨媽是男人?”空兒問。
小孩子旺盛的求知欲無穎給伯昊先生帶來了不盡歡樂,他縱聲大笑:“厲小爺,你怎知你的姨媽是男人?”
“先生,誤人子弟是會遭人恨的。”青天白日下,小帥哥的老媽麵目陰森。
伯昊摸摸鼻子,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裏開罪了尊神,為何字字遭伐,語語遇劫?
殊不知那小婦人愛姊成癡,哪容得他有半點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