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煊王無情,美人淚垂
玉攏翡翠綺羅香,雪梳瑤琚仙樂揚。
十指纖纖如玉如雪,在綠綺琴弦上撩拂出悠悠仙樂之音,沿著那完美玉手緩緩上移,兩隻綠雲水袖擋住了藕似玉臂,纖細的薄肩上支起修長的玉頸,直至一張完美的、顰含著無限怨思的嬌麗顏容。
“王上駕到!”
撫琴的絕色女子周身一栗,看向侍立在旁邊的宮婢。
後者也一臉驚嚇,疑似幻聽。
“王上駕到!”
是真的?!宮婢跪地相迎,卻見主子猶似在夢中,情急之下,顧不得主仆之儀,伸手拉下了她的身子,“奴婢恭迎王上!”
“平身。”
這個聲音平和清越,卻像一記響雷擊在了女子心田,她驀然抬起了絕美嬌容:“王上?”
“琴妃,近日可好?”戎晅問。
“王上?”她怔怔囈語,一滴清淚自眼角緩溢而下……還有淚?她怎麽會還有淚呢。
戎晅閃身端坐在當央寶椅之上,道:“琴妃,近幾日朕很忙,為不耽擱時間,現下直述來意。你可想要個孩子麽?”
“王上?臣妾……”怎會不想,怎會不想呢?有個孩子,就算沒了男人的寵愛珍視,在這深宮中總有自己的骨血相伴,也能提醒著自己並不孤單。
“五子戎參自幼喪母,今年雖已有十六歲,卻對母子親情仍存渴望。而你恰無所出,朕作主,將參兒過繼給你,可好?”戎晅再問。
琴妃一怔:這……樣麽?就隻有這樣麽?十年來的不曾問津,上門來隻為的就是這樁事麽?
“怎麽?琴妃不願?”
“不是,臣妾很願意,臣妾謝王上賜給臣妾這個兒子。”她是王上的臣妾,對她的君,她的夫,隻能服從,不是麽?
“很好。稍後朕會下旨頒布此事。”這件事第一人選便是琴妃,也是將各方因素都考慮到了,既然她能同意,自是再好不好,“如此,朕不打擾琴妃你的撫琴雅興了。”
“王上!”眼見王上亟欲離去,琴妃終是大著膽子出聲叫住了他的腳步,雖然她永遠不可能像那個女人一樣要求男人的唯一。
“還有事?”戎晅回身,黑眸內盡是征詢。
“王上。”琴妃走近這個男人,這個主宰了自己一生的男人,“臣妾想知道,王上為臣妾找子過繼,為的是什麽?”
戎晅一笑:“因為琴妃無所出。無人承歡膝下,興許如今你還不覺得什麽,有朝一日,你會需要兒子的奉養。”
每有新帝登基,先王嬪妃中凡育有子嗣的大多隨子趕赴封地,而那些無子的宮妃們,就隻有在深宮中坐等紅顏老去。琴妃在眾嬪中,畢竟是特別的,他不想她也步入那些他曾親眼目睹過的先帝宮妃的後塵。
琴妃執意求解:“這後宮之中未孕子女的絕非臣妾一人。”
“也許。”今日的琴妃有些不似平常呢,“但是朕隻想到了你一人。”
“為何?請王上告訴臣妾為何?”她執意相求的,隻想從這個男人口呂聽到一個她永遠不敢奢想的字。
戎晅俊美的臉容上總是浮現了情緒,含著那麽一絲愧意,那麽一脈溫情,緩道:“琴妃,你可知當年朕為什麽會選了你?”
“臣妾……不知。”不是因為她卓爾的才情,她姣美的容貌,她溫柔的品性麽?
“因為朕第一眼看到你時,你像一朵未開的蓮。”
蓮?她麵色丕地蒼白。
“不管如何,你都是在淼兒進宮前,陪在朕身邊三年的女子,朕用在你身上的心思多過王後,多過你的妹妹。所以,朕會盡力為你安排,在朕能夠想到的情形下。”戎晅語聲內加進些許的溫柔,“或者,你有其它更好的想法,說給朕聽。”
安排?王上此來僅是為了安排?安排一個棄婦麽?安排一個他用了點心思卻也隻是別人的替代品的棄婦麽?可笑嗬,竟在片刻前,她尚存著那些奢侈的念想。琴妃退一步,再退一步,直想將自己退進無底深淵。
“琴妃,如果你願意認參兒為子,朕會即刻下旨。還是,你更向往宮外的生活?”
宮外?一個在深宮大牆內生活了十幾年的女人,宮外還有她的立足之地麽?她不寒而栗:“臣妾不要出宮!”
“那好,旨意很快就會下來,參兒也會很快來拜見你這個母親。”戎晅大步前行,至綠綺宮門口,忽又回頭,“琴妃,這宮內的榮華富貴雖然不是最好,但較之這世上的許多地方都可比天堂。如果你能讓心自由,並不難過,好自為之罷。”
讓心自由?如何個讓心自由?告訴她嗬。隻是,好自為之啊,男人要她好自為之。
從此,他不會再來了。她知道。
琴妃如一片落葉般毫無重量地頹坐在地:夢,該醒了呢。
*
又料理完了一樁事。戎晅龍心大悅,步履輕盈,轉過這道彎湖,前麵有一小小百草亭,他有意坐進亭內稍事調整。
“王上,是王後和三王子,在前方轉彎處等著王上。”明泉悄在耳畔提醒。
他們是該來了。戎晅挑眉:“宣他們到百草亭見駕罷。”
他甫在石椅落座不多時,王後甄媛、三王子戎乾雙雙蒞臨。行禮後,王後甫坐穩身形,便道:“臣妾今日有要事要與王上相商。”
戎晅應該可以猜出要事的“要”在何處。放在從前,他興許會打打啞迷,弄弄玄虛,玩一玩政治話術,但當下,他不願浪費那份心思,道:“是為了立太子之事麽?”
甄媛一怔,實未料到王上開口竟如此的簡單粗暴。
戎晅進而道:“商兒通過了朕五年的考察之期,也得獲朝堂上諸多股肱大臣的擁立,立他為太子,王後應該沒有意見的罷?”
怎麽沒有!一個賤婢生的賤胚也能問鼎王位?甄媛麵色激動:“王上,太子之事,事關我大煊幾百年基業的興衰托付,需慎之又慎啊。”
戎晅沉吟:“以王後之見,除戎商外,眾王子中還有誰有這個資質呢?”
當然是我的兒子。但,畢竟不敢將自己的欲望坦白得如此露骨,甄媛換了一副懇切麵孔:“王上,臣妾是說……”
“不如朕換一個方式來問。”戎晅委實不想再玩什麽話術,“乾兒,你可有自信執掌太子之位?”
“兒臣……”當然能!
“每日三更入眠,四更起讀,五更習武,有十個先生輪番考你課業,也有十個武師輪番與你過招,稍有懈怠,便會吃先生的戒尺,挨武師的拳腳,你可能接受?”
“這……”哪是太子的生活?是囚犯吧?
“你須精通天文地理,熟諳治國之策,既可助父王興修煊江水利,又能帶兵平亂南疆附屬小國的叛亂,你可能做到?”
“父王,兒臣……”不能啊,那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做到?戎商那賤胚,不也是因為有了伯昊先生的鼎力相助麽?
“王上……”甄媛為愛子不平,“乾兒年幼,給他時間,他定能做得很好。”
戎晅頷首:“也許。但是,現在的商兒已經做得很好了,朕何必舍近求遠?”
“可是……”那個賤種不配啊。甄媛壓抑著心內的呐喊之聲,決定苦口婆心善盡賢內助之責,“朝堂之上的反對之音不絕,王上不考慮大臣們的諫言麽?”
“哼。”戎晅冷笑,“朝堂之上持反對之音的僅有三成左右,且反對的理由不外乎商兒母親的身份,那些自詡血統高貴的,可有商兒的一半才幹麽?而那些以母親的出身定貴賤的,又將朕的血統置在何處?”
恍惚中,以前曾聽到過似曾相識的說法呢。甄媛麵色僵滯,仍不甘道:“王上,您就不怕那些三朝老臣對那位太子心有不服麽?我大煊的太子,向來重視嫡庶之分,太子不能服眾,又如何建立威儀?請您為了朝堂安穩,鄭重考慮太子人選。”
“威儀的確很重要呢。”戎晅頗有感慨道,“當年,朕是被先王從宮外帶入宮裏,為了將朕的名字登上玉牒,先王與一幹老臣吵不可開交。而朕上位之後,那些大臣也是處處刁難,當年,朕可是從那些三朝老臣那裏吃了不少苦頭。如今想來,朕對那些人真真是寬容至極。”
“王上,臣妾的意思是……”不妙,自己那些話反而激起了王上與那個賤胚的同理之心,“太子人選事關國統,請王上全盤考慮!”
戎晅麵色微冷:“朕正是全盤考慮。除了商兒,朕的這些兒子哪一個堪擔大任?”
甄媛大急:“臣妾不服!”
“朕的決定,不容你不服。:”戎晅目色咄咄,“商兒將來繼承大位,王後還是太後,但如果不能及早與商兒建立母子親情,你與乾兒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明白麽?為了乾兒將來的日子好過,還是及早封爵離都,做一世的消遙王爺得好。”
“王上!”
戎晅自認已經解釋得夠了,無意再浪費唇舌下去,淡叱道:“好了,王後,太子人選大事底定,你多說無益。何況此乃前廷政事,王後身為後宮之主不應幹涉太多。而朕隻所以樂意向王後出言解釋,是敬重王後為朕的結發妻子。”
結發妻子?甄媛呆坐當場,澀意湧入喉頭:這個男人,隻有在需要她“自重”的時候,才記得她是他的結發之妻麽?
“今後,王後還胦自重身份,莫失一國之母應有的心胸器量。”戎晅起身。
“王上,臣妾……”
“母後,父王已經離開了。”戎乾囁嚅道。
她抬眸,隻見了他的背影,如此的健拔英挺,如此的風采翩然,那是她的夫啊。如果,如果他曾用看著懿翾夫人的眼神看她一回,她便能安然做她的六宮之主,不爭不求了罷。懿翾夫人,你可知,本宮願意把這後位拱手奉上,隻要你的置換之物是這個男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