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惟一一次,不是你的丞相
郴國的神啊,虧他還記得她是他的郴妃,那總該也記得她是他至今沒有碰過的郴妃罷。赫蘭覆眸,聲內透著幾絲幽怨:“臣妾前幾日接到父王家函,父王說……”
“你的父王倒是老當益壯,年紀一大把了尚在王位戀棧,不怕耗光了你那位年屆而立之年的王兄的耐心?”他語聲平直,語意淡薄,神態穩靜,仿若那一串句符不是自他薄唇裏吐出,偏偏,這殿裏沒有旁人。
呃?赫蘭聽不出王上的言下之意是譏諷或是示警,仰起美眸大膽地直視他的男人,煊國的王,嫣然道:“父王在函上是有說過,他年事已高,已有退政之意。但無奈臣妾的兄長不成器,難托重任。父王不無遺憾地說:如果臣妾兄長能及上王上一半,他也就不必如此掛心了。”
戎晅挑眉:“你來,就是為了轉達你家父王對朕的欽敬?朕收到了,還有麽?”
“父王還說……”
到重點了?他耐心等待。
赫蘭眉眼間浮起幾絲嬌羞:“父王還說,以王上的英明神武和臣妾的天資聰慧,所孕育的子嗣必是智勇雙全的大才,父王對兄長已然不抱希望,有意讓臣妾所生的子嗣繼承郴國王位。”
敢情今兒個過來是作“父王說”來了?有趣。戎晅微笑:“那麽請問郴妃,你膝下目前有幾子幾女?可有適宜的人選?”
這……這個男人欺人太甚!赫蘭的五指在寬大的袖擺下攥握成拳。她乃堂堂的郴國公主,且驕且貴的蘭體玉質,他竟敢辱她至斯?在他眼裏,她怕是連一片瓦都不及!但是,要忍耐啊,父王說過,任何一個為王的男人都不會容放任女人在自己頭頂放肆。
“父王有意將王位禪讓煊王血脈,也是他老人家的一片用心良苦。父王是想著待他百年之後,郴國和煊國能夠繼續交好,成為真正的一家人。”她父王說過的原音重現是:拋下這個誘餌,必能引得煊王寵幸,一旦男人食髓知味,還怕不能有求必應?我的赫蘭可是郴國最美麗高貴的空穀幽蘭呢。
“哦。”戎晅忽然拍額低呼,似是如夢初醒,“朕倒忘了,郴妃你還尚未為人母。這……倒也不難,你隻管寫信告知汝之父王,待汝為人母後,此事拿來商議。”
“王上……”赫蘭嬌媚的睛瞳裏寫上了渴望,紅唇翕動,“王上,您是說……”她可以心存希望麽?她可以麽?
戎晅蹙眉:“朕的話不是很難理解罷?”
“臣妾……”
“朕還有政事要理,下去罷。”
“臣妾告退!”赫蘭盈盈一禮,眉目含春而退。
她很高興?戎晅睇見了她旋身時的那抹笑意,幾分困惑不解:與朕聊天,如此令人愉悅?
*
還有三日便要動身,常容仍未痊愈。但王上跟前若不能派一個心思伶俐的,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呢。
宣隱瀾走進泰陽殿前,心中猶掛著這樣的心思。
“王上用過藥了麽?”她問。
宮婢、內監們一臉惶恐地搖頭,有人道:“今日王上更加生氣,壓根不準奴才們近身,即使王上是睡著的,奴才們稍一走近還會揮劍過來,方才奴才差點……”
這個防備心過重的臭男人,連昏迷也不能好好的昏迷麽?宣隱瀾看了看床上的王上,伸手:“把藥端過來吧。”
眾宮婢、內監如釋重負,將熬好的藥雙手呈上。
勒瑀這個病最好的地方在於不怕有人向他下毒,因為沒有一味毒能毒過百蠱之王。宣隱瀾心中慶幸著不必試藥,隻測了測藥溫,走近床前。
“都下去,朕除了宣,誰都不要……”勒瑀囈語。
眼睛明明是閉著的,扮演霸道總裁給誰看?宣隱瀾向那些人揮了揮手:“都下去罷,去將晚膳備好。”
一幹人忙不迭稱謝後,嘩啦啦走了個幹淨。
看吧,即使你這隻老虎是睡著的,還是會將一群小貓的膽子嚇破。宣隱瀾坐在榻側,一勺一勺將藥喂進勒瑀嘴內。
“我是你的丞相,又不是保姆,領一份工資打兩份工,你賺了。”她持巾擦淨其唇邊藥漬,準備備轉身走開。
“不要走!”勒瑀忽地坐起,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宣隱瀾微驚,湊近過去仔細揣摸了他的表情與眼神,道:“王上,你還沒有睡醒呢,睡罷睡罷。”
勒瑀似是明白,又處於混沌,隻遵從著心中的渴望,執拗道:“宣,不要走,不要去那個男人的身邊……”
她哭笑不得:“好,好,我不走,王上乖,好好睡上一睡,微臣陪王上用晚膳可好?”
勒瑀點頭又搖頭,然後又是點頭,而後搖頭。
你到底要怎樣?宣隱瀾將手中的藥碗放下,伸手撫了撫了他的臉:“需要我給你搖籃曲麽?”
需要?勒瑀因這兩個字愣住,進而雙目異亮:對呢,需要,我需要什麽?我需要宣,我要宣,我一直在渴望著……
猝然間,宣隱瀾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攜住,一個天旋地轉,下一刻,她望見了龍榻上方的明黃色帳頂,身上下則是龍榻上的明黃禦褥。
“王上……”這一刻,她企圖喚醒身上的男人。他雙眸似睜未睜,卻有異芒閃爍,正因意識不明,反而更加危險。
“宣……”他俯下唇,依巡著體內的本能,侵吞了她所有的言語。
這是怎樣的唇啊,像是期盼了千年歲月的索取,像是饑渴了萬載洪荒的吸吮……以前,那個邪肆霸道的淦王,她可以在心中懷有畏懼的情況下不假思索地推開,但這個以近乎卑微姿態索求的勒瑀,她推不開,也……不想推。容她,也容她墮落一回罷。
“勒瑀……”她低喚。
男人因此更加瘋狂。
男人與女人譜就的旋律,亙古有之。
明黃的床帳,搖曳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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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泰陽殿外的石階上,宣隱瀾揉著酸痛的腰身,心中詛咒著那個色魔化身一樣的男人:如果不是一直在旁見證,絕不相信他是個被毒了幾年的病秧子!
不過,這種事,絕不可再有。她與他,是知己,是朋友,是生死之交,不能被那些太過脆弱的事情所毀卻。
“宣相,地上涼,奴婢拿來了蒲團,請您……”
她聞聲側眸,看見那張臉,心中丕地一動:“本相記得,你叫明翠對罷?”
來者跪地,高舉蒲團,道:“奴婢正晃明翠。”
“明翠……”宣隱瀾微加沉吟,“本相曾看過你的宮籍。”因為與自己長得實在太像,還曾以為她與真正的苗苗是什麽沾親帶故的姐妹,特地看了下對方的出身來曆,“你是國都人氏,進宮前可曾許了人家?”
“奴婢進宮時才十二歲,不曾許配人家。”
很好。宣隱瀾心情倏然燦爛:“本相為你改個名字如何?明翠不錯,但略顯小氣,明姬,可好?”
對方叩首:“奴婢明姬多謝相爺賜名。”
“從今日起,你到王上麵前侍奉。”
“奴、奴婢麽?”明姬不敢置信。就這麽友好的決定了。宣隱瀾站起,意氣盎然:“相關的手續,本相會知會常公公補上,你隻管先到王上麵前侍奉,喂王上用藥用膳。”
“是,奴婢遵命。”
勒瑀,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而接下來,是宣隱瀾要為淦王做的,衝鋒陷陣,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
剡城。
四國峰會召開前夕,伴同良北王早五日到達的宣隱瀾,挑燈夜閱自閼都六百裏快馬遞來的奏折公文。
窗扃輕響時,她隻當風過房簷,不曾滋生半點警覺。因為門外有鈄波、鈄溯,院內有重重侍衛,她不以為有人能神鬼不知地侵入這間驛館的貴賓上房。
忽爾,一股強大的力量卷起她,拋到牆上,那突如其來的劇通使她一度意識昏厥,但那迎著燈光驟閃的冰芒令她強自咬唇,向旁滾過去,避開了一把索命彎刀的刺落。
“宣隱瀾,我要你死個明白,我是苛劼,殺了你,你化成厲鬼,自管找我來。到了地府,我還是要殺你!”有人低沉地說,極似獸類的抑聲咆狺。
她看清了,是苛劼,黑衣如鬼、雙目嗜血的苛劼。
“你……”這一回又是為什麽?
像是猜到了她的疑惑,苛劼切磋鋼牙的道:“你這個妖孽,我恨你。恨你恨到每晚夢裏都是你,你說,我怎能不殺你!”語氣中大有食肉吸髓的恨怨。
“為什麽?”為什麽恨她?她總要死個明白。
為什麽?苛劼被這個三字刺激得更加狂怒:“你還敢問為什麽?你拘我兄弟五年,向我佘國勒索五年,殺我佘國兵士,我當然要恨你!”是吧,他當然要恨!
她冷笑,無視他的彎刀霍霍,扶牆立起,撫著被掌風拍得翻騰的胸腔,直迎不瞬地和他的嗜血眸光短兵相接:“拘你兄長,是你因為你兄長行刺我國君主;拘你,是因為你行刺一國丞相;向你佘國逼要錢物,是為平息淦國朝堂對佘國的仇視;至於佘國兵士的陣亡,兩國交戰中,難道我淦國的子民是毫發無損的麽?以我淦國的兵力,彼時你們兄弟又羈押為囚,滅你佘國並非難事,莫非你是來怪本相對爾等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