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糾結的四國峰會即將開始
千步廊上,散朝後的群臣談笑風生,悠閑踱步。
“宣隱瀾!”一記破鑼般的嗓音穿透廊內廊外。
她聽若罔聞,足下未停。
“宣隱瀾!”急促壯烈的腳步聲近在咫尺。
她輕裘緩帶,未疾未速。
“宣隱瀾!”終於,那隻矮胖的軀體搡開並行的同儕,攔在了她身前。
她雙足停駐,悠然問:“才尚書,何事指教?”
“宣隱瀾,你少在老夫麵前裝模作樣!”才如廉殺機不掩於眉眼內外,“你應該明白老夫為何找你,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誣陷王後?擅自囚禁當朝國母?”
這罪名還真是大呢。她撣撣袍袖,洗耳恭聽。
對方大罵不絕:“憑你一介佞臣,如何能坐到今日這般高位,朝野內外心照不宣。我才家不屑與你這等人為敵,故而處處忍你幾分,沒想到你居然敢欺負到我才家頭上,蚍蜉撼樹,鼠目寸光,說得就是你這等黃毛小兒!”
才如廉這番話出來,隨在其身後的赫運不免覺得言辭過激:無論如何,對方都是當朝首輔,這般公開謾罵,首先便在禮上先虧了一截。
思及至此,他暗牽表兄袍袖。
豈知,急怒攻心的才如廉揚袖甩開,繼續道:“宣隱瀾,你當真以為你鬥得過老夫麽?想我才家在大淦國百年的根基,你這靠著男色侍君平步青雲的無知小兒……”
“才大人!”良北王出聲叱責,“你堂堂尚書,當朝元老,出言如此無狀,成何體統?”
才尚書斷然反駁:“此乃老夫與宣氏小兒的恩怨,請王爺莫管!”
夠囂張。宣隱瀾美眸內興味滿滿。
良北王也未讓步:“才大人莫要倚老賣老,你才家在淦國有百年的根基,我勒家的根基卻與淦國一般長短,要比樹大根深,你比得過勒家?”
誒,淦國最好脾氣的王爺居然也發火了呢。宣隱瀾頗為意外。
“王爺,老……臣斷無此意。”才如廉氣勢一弱,“臣是不想我大淦朝廷被一個無知小兒弄得烏煙瘴氣,這實非我大淦之福啊。”
良北王方待啟唇,宣隱瀾笑顏晏晏向他一禮:“王爺,多謝你援聲之德,既然是找微臣的,還請王爺交給微臣自己打理。”
才如廉眉橫目立:“宣隱瀾……”
“大膽!”她顏如寒霜,叱如裂帛,“才如廉,本相的名諱是你能叫的麽?”
才如廉眉內怨毒更盛:“宣隱……”
她挑眉:“錄事簿何在?”
“下官在!”所謂錄事簿,即隨時記錄朝中各位官員言行行為舉止以供史官參考的工作人員,不參與,不偏倚,忠實記錄,秉筆直書,而越有位高權重的朝臣,越得錄事簿看重。隨著丞相大人一聲宣喝,有人出列,果然是正在錄事,一根筆,一冊簿,筆耕不輟。
“將今日千步廊上發生諸事一一記錄在冊,無須避惡,不得溢美。百年基業的才家,究竟是如何從人才輩出到後繼為人,理當有一個清晰的脈絡才是。”她道。
錄事簿恭身:“正是下官職責所在。”
宣隱瀾揚聲:“明日早朝,本相要奏請吾王。身為六部要員,出言無狀,冒犯上官,直呼上官名諱,此罪一;身為兩代老臣,於千步廊公開場合尋釁滋事,失儀失禮,此罪二。”
才如廉切齒:“宣隱……”
“不知悔改,一犯再犯,此罪三。三罪歸一,才大人是想官降三級,還是謫遷地方為官?”她問。
才如廉麵色青黑。
“或者,才大人更傾向於本相直接行使首輔權責,命宮內禁衛‘恭送’才大人回府,從此禁足府內頤養天年?”
“宣……”
她眉梢一動:“唔?”
“你敢……”
她聲線平淡:“本相也很好奇本相到底是敢與不敢呢。不然才大人幫著本相試上一試?”
才如廉在這刹,從迎麵的這雙眼睛內,佛窺見一絲殘戾光芒,心內一顫。然而定睛再看,那雙眸光華陡轉,又隻是兩泓水漾秋波了。他凝著青黑麵皮,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後麵的群臣中各有立場,但盡皆不解。他們不明白一向精於算計的才大人怎會犯下這等愚蠢的錯誤。王後禁閉冷宮倘使當真是宣相所為,已足以說明一切,與其對抗又有何好處?莫不是那才大人以為才家的根深葉茂是刀槍不入的麽?
宣隱瀾輕擺素手:“各位大人,眼前這部戲如何好看,也及不上家中嬌妻愛子的融融之樂。現今戲已散場,各位也散了罷。”
她揚長而去,後方的言予補了一句:“各位若有心繼續觀戲,要及早選對了位置才好。”
春日豔陽下,六部公卿汗透裏衫:這位宣相不會在對才家動手之後,還有後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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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六部公卿想多了。
一國之相,最日常的不是勾心鬥角,而是國家大事。
四國峰會之期到了。
“四國峰會?”良北王沉吟,而後道:“本王曾聽先王提及過,似乎是百年之前四大國國君商定的一項例會製度。無論交戰與否,無論邦交如何,四君國君共臨盛會,俱須禮度有加,友好相對。”
看來良北王並不比自己了解得更多。拈著外務司遞來的奏函,宣隱瀾略感幾分棘手。
她在為官之初,便在一些史籍上看到過這項陳年。隻是彼時隻是個小小的禦史,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躬逢其盛,便也不曾仔細留意。
上一期峰會召開之際,她還沒有登上相位,勒瑀正將全副心神投注在本國內戰,無意也不屑參加。當時的肇相內外交困,分身乏術,僅僅以一國之相的身份遞了封致歉函作罷。
而這一期,自這道奏函中得知,淦國竟是本期的主辦方。作為堂堂首輔大臣,她貌似避無可避。
從良北王處沒有得到更多幫助,隻有自己再做功課。
據史籍記載,所謂“四國峰會”,乃百年前,淦、煊、佘、郴四國當值的國君訂下的四國例會,十年一度。由各國國君攜同王後及本國要臣參加。峰會主旨為——
促進四海和平。
第一次看到時,她幾乎噴飯:多遺憾,僅差兩個字,就能向奧運會看齊。隻是,在各國戰燹方歇年餘的當下,這主旨未免任重而道遠,前景堪慮了些。
好在這四國峰會畢竟不是奧運會,不需花費經年的精力籌備,更不必操心它能創造多少就業機會。
首先將會址選定,然後責成外務司好生布置策劃,向各國國君發出邀請函,連倒計時牌也不必懸掛,靜待彼日來臨即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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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不負先人寄望,締造兒孫福祉,誠邀貴國國君共襄盛舉,屆時,剡城百姓必當為得以瞻仰聖君偉儀歡欣雀躍,榮幸終生……”
伯昊手捧國書,誦得字正腔圓,端坐上位的男人在奏折間禦筆未停,卻薄唇泛笑,黑眸燦然。
“嗚呼~~”一氣朗聲誦完,伯昊得以喘一口長氣,又撫頸歎道,“王上,賞一口茶給伯昊可好?”
“先生請便。”戎晅揚聲道,顯然心情不壞。
伯昊很清楚這徒兒兼主子的興致來自哪般。多年來,煊王陛下筆下不停,一封封鴻雁傳書載滿蝶兒雙雙飛的繾綣柔情飛往異國他鄉,而彼端佳人卻從未饋過半點回音。這一封國書,字跡陌生端正,遣詞造句之間卻能教熟識者不難猜出撰文者姓甚名誰。所以,王上經年寡笑的俊美顏容也亦似逢春古木,有了那麽一叢星星綠意。
他轉念再想:何時,咱們多情戀美的煊王竟變得如此易於滿足?哪怕僅僅是滿紙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也令其難得展顏?
戎晅掀眸:“昔日先生遊曆天下時,可曾到過剡城?”
伯昊點頭:“微臣確曾有過一遊。那剡城地處淦國南疆,與我良城有遙搖相望之勢,地勢易守難攻,是個險要所在。”
“如此說來,宣相大人將我等約在剡城腳下,是為了震懾天下麽?”他湛眸清華悠然,一絲寵溺隱匿其中,“不愧是少年得誌的少相大人,處處透著壓人一等的氣魄。”
伯昊附笑置之:人家夫妻兩個的事情,他這外人還是少摻和為妙。
“這一回,先生不必隨行了罷。”戎晅道。
咦?為什麽?伯昊有些受傷。
“衛宇將軍夫人與愛姊一別經年,可準其喬裝前往。”
敢情是為了討好姨妹,從而討好真正想要討好的人麽?伯昊很是大度地諒解,但也不無擔心:“宣相在四國間畢竟隻是宣相,萬一這衛宇將軍夫人一時情不自禁點破了宣相的女兒身份,豈不誤了宣相大事?”
戎晅頓無好氣:“宣相又不是朕的宣相,誤了大事又如何?”
“……”您高興就好。伯昊不置可否,也不認為如今的王上敢去招惹那樣的宣相。
果然,煊王陛下理智迅速回歸:“先生你也太小看那宣相的定力和臨機的本事,朕敢說,縱算有人逼著厲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了淼兒一聲‘姐姐’,隻要她想否認,絕對有本事讓所有聽到的人把厲夫人當成一個瘋婦。何況,厲夫人一早便曉得自家姐姐在淦國的身份地位,豈會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