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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殺什麽殺,本相那麽好殺?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蜚所以安上而全下也。親弟謀為東帝,親史遼寧才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候,權力且十此者乎?”


  勒陵端正案前,闔眸高誦。


  宣隱瀾失笑:不止慧根不弱,還有可能是個天才呢,《治安策》默誦得竟比《長恨歌》還要流暢。


  第二局:賈誼VS白居易,前者勝。


  “老師,老師的這篇奇文可說千古絕唱,我淦國自開國以來,老師是當仁不讓的第一才子。”勒陵道。


  可不可以不要誇她?她隻是做了一個時空的搬運工而已,會心虛的說。


  “天下之勢,方病大瘇;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而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必為錮疾,後雖有‘神醫蓋世’,不能為已。病非徒瘇也……”


  因為這個世界不知道“扁鵲”何許人也,沒有任何證服力,她隻得以“神醫蓋世”替之,牽強附會矣。由此,她更感覺自己那個狀元頭銜來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讀老師的這篇文章,像是飲了去年潑水聖節之時父王賜得那杯美酒,令陵兒好生愉悅,茅塞頓開。老師,您真是了不起。”


  這娃娃談起這部鴻篇巨著,哪裏還像個十歲孩子模樣來著?該說他是天賦異稟,還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勒陵拍案稱奇,“說得好,說得好呢。”


  是啊,賈誼老爺子這篇文章對為君者來講的確說得極好,她搬運得也很好。而如果太子殿下對她不如此的欣賞備至,她的感覺會更好。


  勒陵滿目殷切:“老師,陵兒會盡通身之力,求學於老師。老師你千萬莫嫌棄陵兒愚笨,要好好教導陵兒,可好?”


  “太子殿下。”對於求知欲旺盛的孩子,宣隱瀾向來樂於教導,“老師既兼任太子太傅,職責便是對太子授業解惑,必定將平生所學盡授太子。隻是,太子不要隻拘泥於老師一家的學問,多向各位太傅求教解惑,多讀名家大作,博學廣記之餘,還要懂得善於運用,才是學習的根本。”


  言外之意:老師的本事多來自對前人的剽竊,切勿一味照搬。


  “陵兒記下了。”勒陵恭敬道。


  假以時日,淦王大位便將後繼有人。屆時無論勒瑀能否痊愈,她也可功成身退了呢。


  *

  春光無限好,桃紅柳綠任儂嬌。


  大苑宮內,逢春一度的遊園花會幕啟。三品階以上的朝官攜眷前來,達官貴人,仕女貴婦,絡繹其中,共襄盛舉。


  一株枝繁葉茂的玉蘭花下,勒瑀、宣隱瀾各執一杯淡酒,小酌對飲。經過五年的精心調理,勒瑀已由中蠱初期的每日僅兩個時辰的清醒,到如今三至四個時辰的無恙,想來要在未來恢複到正常的作息,也並非不無可能。隻是身形清瘦許多,雙頰凹陷,一雙綠眸愈發顯得咄咄生光,

  今日勒瑀興致頗高,信口吟道:“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遠遠圍牆。隱隱茅堂。颺青旗,流水橋傍。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宣隱瀾忖,秦觀老爺子何其有幸,一首快詞竟能讓這位異世界匠的王者吟誦得如此流暢。


  “這首小詞在時下念來,倒是頗為應景。”勒瑀道。


  宣隱瀾放眼一望:“這首詞說得是明麗輕快的野外風光。而這王室庭院內,雖是百花錦簇,卻因入眼的名貴花種而偏於豔麗濃重,和那鄉間小景不可同日而語。”


  他綠眸微闔,唇上的笑意透著淡嘲:“朕記得,六年前宣離開朕,似乎與這首詞不無關係。”伊人再歸來,人事全非。他和她之間,從君臣成為生死相托的知己至交。


  宣隱瀾明眸含笑,櫻唇淺哂,清越聲道:“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王上,您是希望隱瀾做那樣的人麽?”


  他長笑,綠瞳熠熠:“宣卿,你可是越來越了解朕了。”


  不錯,他的宣卿,朝堂之上笑對群儒指點江山,各國之間掀風逐浪攪弄風雲,怎能做那等幽愁綿寂的怨婦?怕是,真要成了那番模樣,他早已棄如敝履了唄?

  忽然一陣春風來,吹落玉蘭花瓣下。石案上,玉蘭花滿。


  勒瑀細長的鳳眸漫過精光,輕喝道:“武頏。”


  宣隱瀾以為他是需要人來服侍,對身後宮女道:“上前侍奉王上。”


  宮婢屈膝稱是,再立起時,袖內銀芒驟閃,翻腕刺在了丞相大人的胸口。


  “宣!”勒瑀厲聲,她近在自己咫尺之間,怎會令她遭遇此事?他揮掌擊在宮婢頂額,抖袖一揮,將屍身甩出丈許。身後勁風襲至,迫他不得不停下欲上前查看的腳步,回身迎敵。


  有些痛呐。宣隱瀾撫了撫綁得平板的胸口,這雙絲甲好用歸好用,但有利刃刺來的時候,擋得下破膚而入的苦,卻擋不了利物擊中的痛。她眼角不小心掃到那宮婢死狀,心驚肉跳地收回眸光,原來一隻老虎睡得再久也是老虎,如果不小心把他當成了病貓等閑視之,下場不會太好哩。


  不過,看王上手腳揮灑,雖招招致命,較之以往的摧枯拉配般的淩厲攻勢卻是遲緩了太多,也許片刻的時候還能應付,但身體內畢竟蜇伏著那些異物,如若血液運行過快,催醒了那些沉寂當中姓蠱名蟲的孩子們,就不好玩了。


  “來人,有刺客!武頏,鈄波!侍衛何在?”她揚聲清喝。


  兩道疾影奔飛,武頏、鈄波先後而至,揮刃霍霍向歹人。


  “有刺客,保護王上(宣相)!”


  勒瑀一經被人替下,當即飛奔到宣隱瀾身前,上下查看究竟。


  她嫣然:“王上勿憂,微臣無妨,剛剛那一刀刺來時,臣正好握住了歹人手腕,隨後那人就被王上出手斃命。倒是王上,該回寢宮了。”


  她回首,正見那個矮胖的常容跌跌撞撞而至,吩咐道:“常總管,傳禦醫到王上寢宮待命。”


  常容拭著胖臉上的汗珠,囁嚅道:“宣相大人,今日之事委實有些奇怪……”


  她擺袖:“過後再說,王上龍體為重。”


  “是,是,是。”常容點了隨行的小太監傳喚禦醫,“王上,奴才送您回宮。”


  勒瑀綠眸戾色已熾,聲如寒芒,道:“宣,記住,無論是誰,他做了今日之事,勢必要付出代價。”是的,無論是誰,盡管他差不多知道是誰,既有膽子邁出這一步,便應該要有付出相應代價的準備。


  她恭聲:“微臣遵旨。”


  *

  無論是誰?


  敢且能在這偌大的大苑宮內,絆住淦王的貼身侍衛和相府的禦前行走,且令在這宮內活了幾十年的常容遭受各種牽絆,試問除了淦王和那位,還能有誰?


  隻是奇怪,對方為何將事做得如此肆無忌憚?是篤定本相一定會死於非命麽?

  是呢,如果沒有雙絲甲,那把匕首可就會結結實實紮進她的心髒了。何況,看那宮女因為突然受擊而握上匕刃的掌心所流血色濃黑,顯然是事行在匕首上喂了劇毒。禦醫也已然驗證,那可是逢血即融的斷腸草。意即,隻要刺上她一纖一毫,不管夠不夠深,夠不夠準,毒隨血走,流經全身,她定是逃不脫一個“死”字。聰明,充分吸取了上一回遊園會上梁夫人刺而不死的經驗。隻可惜,功敗垂成。


  而另一個在最初隱身於樹間,被勒瑀察覺、又遭眾侍衛圍攻的刺客,也在被擒的一刻,咬破了齒間的毒囊自盡身亡。


  這類恐怖主義的襲擊手法,五年內屢敗屢試,足可以說明一樁事實——


  他們,當真足夠恨她。


  不得不說,這遭人恨的感覺……很值得玩味呢。思緒到此,行在通往宮門的青石長道上的宣隱瀾泛出苦笑。


  “宣相,請留步。”優越篤定的叫止聲傳來。長道左畔的亭中,才矜王後鳳冠高懸,雍容在座。


  宣隱瀾揖禮:“微臣見過王後娘娘。”


  才矝麵浮淡笑:“宣相陪本宮對奕一局如何?”


  卻之不恭,她欣然從命:“遵旨。”


  看其全身無一絲傷痕,笑色閑怡地走來,綴著鳳紋的寬袖內,王後十指緊握,胸口痛不可當:就是這個人,這個奪走了原該屬於自己的所有榮光。


  在王上獲病太子年弱的當下,垂簾聽政的本應該是自己,主宰朝局的本應是才家,可是,偏偏“他”回來了,成為王上最信任的第一人,成為這個國家的主宰者,殺死親弟的仇至今未報,幼子對其毫無保留的崇敬更成了最後一根稻草。一次又一次,都是這個人都奪走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世上為何要有這個人?!

  “王後娘娘,您是執黑,還是執白?”宣隱瀾問。


  才矝一笑:“宣相先選。”


  這個人,不能留,絕不能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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