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君臣對弈,劍指天下
苛劬一震:剛剛,自己做了什麽?咬舌自盡?她怎會在這人麵前做出這等懦弱行徑?
宣隱瀾:“本相素來聽說在戰場上義王是元帥,昌王是軍師,現如今元帥、軍師皆滯留我淦國為客,貴國的百萬雄師將唯誰馬首是瞻呢?”
對方閑涼的口吻反倒令苛劬平了心,靜了氣,神誌清明起來:“宣隱瀾,你也太小瞧了我佘國。除了我兄弟二人,我佘國的傑出人才比比皆是,一定有人將你打得一敗塗地。你以為如今你一定是勝券在握了麽?”
“不是麽?”宣隱瀾眉尖微顰。
苛劬笑她未免書生意氣,過於天真,冷冷道:“本王認為你此刻該想得是誰為你們的軍中之帥。淦軍之所以能以善戰震懾天下,是因為你們淦國掀起的每一場戰爭,主帥百年不變是你們的淦王!”
這言下之意是在說,如今你們的淦王由一頭猛虎成了病貓,誰還能號召群獸呼嘯山河?
“這樣麽?”宣隱瀾恍然大悟,哀上柳樣秀眉,愁襲雪樣容顏,“那可當如何是好呢?”
苛劬不信她之前會沒設想到,但她唱作之佳卻又令她忍不住想望先前她是真的得意忘形,以致忽略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啊,有了!”宣隱瀾哀愁良久,忽然明眸漫閃,撫額低呼,“本相怎麽會忘了他呢,他練兵也有一段時日,傳說當年的驍勇善戰並不亞於王上,隻不過……”比不上勒瑀的變態殺人樂趣,“由他出馬,不知能否與佘王一較高下呢?”
苛劬定定望她,似是期待她將那人推選出來大家磋商。
宣隱瀾向她春花初綻般地展顏一笑,道:“真虧了昌王提醒,使本相還記得我淦國內尚一位頂佳上好的軍事天才閑置,多謝了。隻是因為事關國家機密,容本相不便向昌王透露此人姓甚名誰,望請見諒。”
苛劬相信,她如果氣性夠盛,嘔出一口血絕不為過。
“昌王很為本相高興罷?”宣隱瀾貌似天真無邪,“想不到這淦國還有除了我王上陛下以外的帥才呢。”
苛劬暗暗吸氣、吐氣,不使自己氣極中風,或者吐一口老血趁了對方的心意。
似乎逗得夠了。宣隱瀾滿意了:“昌王爺,還是好生休養身體罷。等閣下身體痊愈,本相會送二位回國,須知沒有對手的世界,那可是寂寞得很,寂寞如雪呢。”
回國?苛劬鎖住對方那雙清灩水眸,似乎要挖出這話的真假有幾分。
宣隱瀾亦無意重申,隻意味深長一笑,悠長歎息道:“本相在這個世界已經走不開了,既然沒辦法平淡過活,索性就活得盡興一些。昌王,別讓本相失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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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日的談話為基點,一個月後,淦攻下佘百葉城、沿城、土帛城等三城。
二個月後,再攻兩城。
三個月後,兵臨全州城下,此城乃佘境內第一道攸關全局的重鎮。
此時,正值冬寒最濃。
佘王苛勍親任苛國號稱百萬的大軍主帥,駐軍全州城下,與紮營在全州河對岸的淦國大軍遙搖對望。
兩國大軍對峙數日,並未曾急著交戰,因為佘王至今尚未收到關於對方此役主帥的任何情報。
這極不正常。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而眼下如果連對方主帥姓甚名誰都無從得知,他如何能放得下心打這一仗?
天知道,為了打這一仗,佘國上下動用了多少力量?之前的佘煊之戰拉鋸日久,後來的佘淦之爭損失慘重。再後,為了保住兩名身陷淦國囹圄弟弟的性命,而他又不願加賦於民引發民心不穩,平白打國庫支出若幹金銀財帛。那些財物若在平日或許算不得什麽,但如今無疑雪上加霜。而今時,如果不是絕不可能妥協於淦附屬國的身份,這場戰爭定當全力避免。曾經的黷武好戰者如今居然厭戰,多大的諷刺。
而這一切,多多少少,大大小小,都是拜那個宣隱瀾所賜。
他人到了軍中,在派出的各路暗探回信之前,僅僅召集軍中將領在王帳進行戰術磋商,沙盤演練,未敢輕舉妄動。
在又是一日即將結束,他站在高地眺望對麵軍旌勁搖、槍械櫛立的淦方大營,迎著血紅殘陽,再次發出疑問:究竟這淦國軍中,何人為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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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為帥?自然不可能是隻懂得比劃幾下柔道抑或散打的宣隱瀾。
淦國的主帥,此刻正坐陣軍中王帳。當然,這位主帥的上任,曾令全軍上下驚詫莫名,隻因為他是曾幾度欲起兵抗上的良南王。
良南王勒玨,身形與勒瑀相仿,容貌有三分相似,尤其那雙細長的鳳眸,勒家出產,別無分號。隻是,他這雙眼瞳不是勒瑀那般的綠色,而是猶如水晶般透明的紫,眉尾斜旋,唇型長闊,膚色是不遜於女子的瓷白,這怕是他與其兄釉蜜色臉膚的最大殊異之處。
勒玨當年曾隨父王南征北戰,實戰經驗及自身武功並不亞於其兄勒瑀。宣隱瀾正是想到這一點,才不惜三顧番王府請動良南王爺出馬任帥。
之所以需要三顧,倒非良南王藉機要挾。畢竟是勒家江山,外敵當前,良南王自初時便沒有真正的推辭,實在是其仁慈的母親這一回反成了阻力——
天下間,有哪一個母親會心甘情願地送愛子走上戰場?畢竟一旦戰爭打響,想要不流血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一滴慈母淚,造成的隻是阻力,就如當初勸子息兵時一般,決定權最終還是在良南王身上。如今勒玨來了,足以說明一切。
勒玨的性格上不及其兄雷厲風行,天生多了些優柔寡斷,不過,一旦決斷做出,便再無搖擺。如今也是如此,既接了任職的聖旨,隻會全力以赴。所以,在隨行太監總管常容頒下聖旨、三軍眾將足足有一刻鍾的工夫處在對這個天外消息的消化中時,對眾將反應並不意外的勒玨挺胸闊步地走進大帳,徑直走到正中的帥位撩衣落座,道:“眾位將軍,王上聖旨已宣讀完畢,各位還打算跪多久呢?”
眾將領如夢方醒,紛紛長身而起,再麵色各異地參拜這位新近上任的軍中主帥。
勒玨身形端正,聲語朗朗:“各位將軍,本王實話實說,在接到王上聖旨之初,本王的錯愕較之各位將軍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既蒙王上恩重,又正逢家國有難,做臣子的自當萬死不辭。即日起,本王還要仰仗各位將軍的同心協力,一潰佘敵!”
各將領俯首稱是。
於是,勒玨走馬上任,大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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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一盤棋,各執黑與白。
勒瑀:“宣,現下邊境上與佘的大戰應該已經然開始了罷?”
宣隱瀾:“昨日八百裏快報說,大戰在即,估計不遠了。”
勒瑀:“朕想知道,一向反對作戰的宣卿,為何一定要逼佘刀兵相向?”
宣隱瀾:“英明如王上,臣的心思,豈能瞞過?”
勒瑀:“是麽?那朕不妨猜度一下。第一,是為了警告佘國,切勿再輕舉妄動?”
宣隱瀾:“佘國在王上遇襲之後,為了苛氏兄弟的安危,雖也乖乖奉上錢帛,但邊境上卻屢有佘軍騷撓我軍民之事發生,挑釁的意圖甚囂塵上。顯然,不管佘國的君主心裏在想些什麽,他們的軍界已然以為素有‘戰神’之譽的王上重傷在床,我淦國在軍事之上必然不堪一擊,到了該他們吐氣揚眉的時候了。”
勒瑀連連點頭:“嗯,聽起來,是有必要提醒他們犯了多麽愚蠢淺見的錯誤。那麽,第二,是為了削弱良南王的軍事力量?”
宣隱瀾淺笑:“良南王在封疆內所擁有的軍備已遠遠超出一個番王所應具備的標準。此次由其任主帥率領三軍,其親衛隊也必定跟隨前線進行護衛。一旦大戰結束,臣會尋找機坐削弱良南王軍備。梁公公已經帶去了王上的旨意,陣前三軍必會通力配合主帥布陣迎敵。自然,是在良南王絕無異心的情形下。以良南王的軍事才華,此役要勝利不難。”
勒瑀歎了一聲:“那良南王好生可憐不是?他是因為宣卿才肯接那道聖旨的,宣卿卻要削弱他的力量呢。”
宣隱瀾:“王上……此話何解?”
勒瑀大笑:“聰明如宣卿,怎會想不明白呢?除非……宣卿不想明白?”
宣隱瀾:“王上?”
勒瑀:“哈哈……”
棋間多少事,盡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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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的沉寂相對後,淦、佘兩軍第一次正麵相向。
佘王昨晚已收到探報。任他在事前想破腦袋,也從未設想到這淦國主帥竟是勒玨。淦國當年的兄弟閻牆震驚天下,說是血流成河並不為過,連同是為了問鼎王位機關算盡的同行,他仍不免震驚於勒氏兄弟的凶戾殘暴。到了今日,寡情多疑的勒瑀又怎會啟用曾有意謀反的勒玨為三軍統帥?這勒家人是突然轉性,開始上演兄友弟愛了不成?
是勒瑀的病令智昏?還是宣隱瀾那個隻懂官場伎倆的書生病急投醫?或者,是那一對君臣的別出心裁,個中另有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