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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站在了淦國的最高處

  “還不快過來!”宣隱瀾回頭大喝。


  各位太醫一震,揭開覆在新熬就的藥湯上的覆膜,小跑著到了近前,卻不知如何著手:王上把承相大人抱得死緊,這要從哪裏喂起才好?

  她欲扯開纖腰上的大掌未果,索性矮下身去,抱著她的男人也隨之低了身形,遂道:“快些喂!”


  “是。”太醫先生們提著心,吊著膽,在宣相的頭頂上將藥湯灌進了已有三分陷入昏迷的王者口內。


  須臾後,淦王陛下的雙臂鬆緩下來,宣相得以脫身,盯著這男人毫無意識的麵容,她心底長喟一聲,吩咐道:“扶王上回寢宮。”


  太醫及一幹太監俯首領命。


  “常公公。”宣相大人喚住了常容的肥胖身形。


  常容於少相大人的歸來,不似平常人那般詫異,畢竟他之前已經知道宣相尚在人間,恭身道:“宣相有何吩咐?”


  她切切低語:“好好侍奉王上,除了你,王上的飲食別經他人之手。”


  常容身子恭得更彎:“是,奴才明白,宣相放心。”


  *

  良南王那廂蠢蠢欲動,兵部這廂也是安排調遣。兵部尚書闞鳴如臨大敵,將請兵的折子遞到了代理政事的宣隱瀾手中。


  不料,折子上去了七日,毫無回響。每日上朝下朝,與相爺屢有碰麵,後方卻似渾無此事,不見半點主動提及之意。


  闞鳴急了:戰事緊急,戰場瞬息萬變,片刻的拖延就可能貽誤戰機。他興許不夠堅定無畏,但事關國家安危,斷然不敢視作兒戲。


  所以,這日朝會過後,闞大人等在千步廊上,攔住了和良北王悠然並肩而行的宣隱瀾。


  “丞相大人,下官有事稟報,可請借一步說話?”


  其後隨行的言予不禁暗自感歎:宣相大人果然料事如神,這株滑頭的牆頭草是自動送上門來了。


  宣隱瀾囅然一笑:“闞尚書來得正好,本相正和良北王爺討論邊關防衛事宜,就請一起到兵部罷。”


  邊關防衛?不是良南王作亂麽?闞鳴雖然滿頭霧水,仍與言予並行緊後相隨。


  兵部官署的議事廳內,四人依據品階圍案落座,良北王侍從得主子示意,將軍用輿圖在案上鋪展開來。


  宣隱瀾隱在袍袖內的纖指飛點其上,道:“佘國在此,煊國在此,四國中除了隔著一道煊國疆土的郴國,皆是我們淦國的敵人。而郴國與煊國又有姻親相聯,一旦真有爭執起來,郴國必助煊國無疑。如今的情勢,實在由不得我淦國樂觀。”


  闞鳴大惑,不由接口道:“宣相,屬下隻知良南王有蠢動之勢,何時,這三國也有了與我大淦舉兵相向之意?”


  宣隱瀾抬眸,秀眉微蹙,疑道:“闞大人不知?闞大上今日找上本相,不是為此麽?”


  “這……”他恨自己口快,身為兵部尚書,竟不察他國來犯之跡,豈不成了他的失職?

  宣隱瀾恍然:“本相明白了,闞大人是為良南王之事前來,可對?”


  闞鳴頷首,以袖裏拭淨了手心的冷汗,頷首:“正是。”


  “闞大人不必擔心,那良南王已向本相許諾,起兵謀反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他斷不會做。何況,太妃娘娘是個喜愛和平的人,良南王事母至孝,決計不會為不忠不孝之事。”


  何時的事?闞鳴求助地望望言予。


  宣隱瀾看他滿頭問號,隻得好心解惑:“看到闞大人的折子遞上之初,本相即修書一封,向良南王證詢實情。五日前,收到了良南王的千裏加急稟報,所謂練兵紮營,不過是藩地內每年一度的大型圍獵,外人不明就裏,以訛傳訛,才會有那等的軍報傳來。”


  實際情況是,她給良南王之母送去了一隻淦附屬國進貢來的純種貓咪,附信曰:“國亂民生賤,民賤百畜何安?寧做太平犬,勿做亂世人,隻盼天下無戰,四海安寧.”那太妃娘娘本就是個悲天憫人之人,加上又愛貓成癖,想到一旦仗打起來了,兵燮戰亂,人命都顧不得了,誰還會有心思飼養如此可愛的小生物?所以,在愛子麵前淚啼不止,直至痛不欲生。


  別說太妃娘娘單純,她就是可以為了一根小草的存活曾撐傘在大雨中度過三天的女人。宣隱瀾有幸自宮廷裏收集過這些陳年信息,放著不用的話,難免有些罪惡感。


  而那良南王勒玨,起初在幕僚當中的那些不甘平庸者的攛綴下,也確有兵動之意,但心底存在的那絲猶豫不定使他始終不能付諸於行動。隨後,這絲猶豫不定在母親的慟哭規勸中迅速擴大,繼而想到一旦起兵,就是要與宣隱瀾那樣的秀雅人物為敵,迅速定了下來——


  不打了。爭得江山又如何?能使他當他的承相麽?以他的傲氣,怕是屆時會以死殉國罷?


  當然,鑒於宣隱瀾沒有洞天察地的本事,良南王爺的思想鬥爭她是無從獲知的,倘若曉得,必定歎一聲王爺想太多。她隻曉得自己又一次押對了牌路,至少在近期內,國內戰爭的隱患消失。


  闞鳴卻不敢置信:隻一封信,就能消彌一場戰爭?

  言予在旁窺出了同儕眉眼間的持疑,道:“闞大人不妨派人南良南王封疆暗訪,看看是否真如宣相所言良南王打消了犯上的念頭?”


  闞鳴瞪了這個多嘴的同儕一眼:在宣相麵前提出此議,存著何心?當下正顏道:“言大人真是愛說笑,屬下隻是太過驚喜了而已,又幾個膽子敢置疑宣相?兵家最高境界乃兵不血刃退敵之兵,宣相當仁不讓,下官萬分佩服。”


  “闞大人客氣了,本相如果真有那個本事,又何需坐在此處與各位討論禦敵之道?隱瀾與闞大人同是肇相門生,長者為兄,今後,還要多仰賴於闞兄的指教。”


  闞鳴一怔。朝中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曾師從肇相門下。他遇事優柔寡斷,力求各方討好,素有個“牆頭草”的名聲相隨,如果不是過從甚密者,誰也無法將這樣的人與清廉端正的肇相聯想在一處。但在他本人來講,是打心底敬重肇相並深以自己乃其門生為榮的。今日,宣相將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說出來,他在微愕過後,隨即接收到了言予那個狂妄書生遮掩不住的歆羨之色,不由得暗喜在心。


  “宣相抬舉,下官不敢。下官身為兵部尚書,受王上聖恩,得恩師教誨,今又逢宣相如此看重,必當鞠躬心瘁,效犬馬之勞。”


  言予在心裏大點其頭:宣相竟把這人的脈摸得如此之精準,記得三日前在探討如何將闞尚書歸為己用時,宣相曾道——


  “當下看來,闞大人對自己身為牆頭草的現況很是滿意,無意成為哪方森林裏的大樹。身為兵部尚書,一直以來是眾家派係極力籠絡的對象,他的圓融處世哲學無可厚非。且聽說闞大人的家世不錯,在地方上屬一方財閥,所以,對他來,財、物、美人,哪一樣都不會真正令其動容。對這樣的人,惟一可以打動的,隻有——”


  攻心為上。最後宣相說了這四個字。


  一紙書信消彌了內戰隱患令其疑慮全消在前,搬出同屬肇相同門觸動其心底正氣在後,再付以全心信任的仰賴,想來,這闞大人的腳步在幾方陣營裏徘徊遊走的日子要結束了。


  攻心為上,好一個攻心為上,瞧瞧,這位闞大人望著宣相的眼神,不已經由開始的恭謹疏離換為敬重悅服了麽?


  *

  閼都城外,大苑宮別苑,也是淦王秋狩時偶而下榻的行宮。氣勢巍峨或許不及大苑宮的三成,但其構造之奇特複雜絕對位列眾王家林苑之首,宮型建造格局用得是八卦陣腳,中間既有防火所用的滿水溝渠,也有防洪所用的排水通道,星羅棋布縱橫其間,更顯撲朔迷離,而那些山石林木之中,更是處處有消息埋伏,暗藏各樣玄機……如此煞費苦心,極盡巧奢之能事,隻因為它是當年勒瑀為正良王的別館。


  之前,宣隱瀾曾得其門而入有過三五次,麵對勒瑀獻寶似的炫耀,她曾在心底奉送過他兩個字——幼稚。試問,如果不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誰會築造這樣一座華麗的牢籠來給自己?


  現在,這座華麗的牢籠裏,囚禁了一位華麗的嬌客。


  “你們守在外邊,沒有本相的吩咐,不得擅自進門。”言訖,宣隱瀾排闥而入。


  唔。沒走幾步,她掩鼻而行。好濃重的藥氣,單就這味道,比勒瑀的寢宮並不遜色多少。但住在此內的人所受到的待遇,顯然就遜色太多了。


  如今已是秋時,不見天日的室內陰氣濃重,一床硬木臥榻草草鋪就,上麵昏臥著的,不是那位曾豔光傾城的苛大美人還是誰?隻是,美人曾如花,如今花失色。


  卿本佳人,何以至此?粉麵青白如鬼,發絲汙亂如泥,一身帶血的衣衫猶未換下,近了幾步,隱有惡臭撲來。天,活到今日,她終於真正領悟什麽叫“暴殄天物”。


  “來人。”宣隱瀾顰眉道。


  “相爺。”門外侍衛應聲而到。


  宣隱瀾聲內多了幾分銳厲:“找一套幹淨的內外袍衫,打一木桶熱水進來。一刻鍾內,本相要見到它們。”


  “是。”侍衛小跑著出去傳令。


  過不多時,一應物件到齊。


  她揮手:“嚴守房門,不得放任何人進來。記住,本相說得是任何人。”


  開玩笑,苛大美人的絕色,豈是隨便什麽人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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