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丞相歸來,為了王上
言予恨得咬牙,氣道:“那個可恨的苛劬如今也是奄奄一息,不用我等逼供,怕是一個不小心,也就一命歸西了。良北王下令,可以囚禁他的自由,卻不可以施以折辱,畢竟他也是一國的王叔,可殺不可辱。”
有道理。那良北王果然是幾兄弟中的異數,端正仁厚得令人起敬。不過,縱算對苛大美人嚴刑逼供,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令其屈服的呢。
“可曾向佘王索討解藥?”她問。
佘國王室一向兄弟情深,應該不會置其“弟”生死而不顧。
言予赧然垂首:“當日屬下等人以苛劬性命相脅,隻逼得苛劼交出了一管‘避蠱鳴’。‘歡情薄’為苛劬親手配製,非他無以為解。但他目前無法也不能禁受刑訊威逼,所以……”
苛劬,這個有著絕世美貌、卻扭曲了骨骼以男兒身活在世間的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時,會是如此近於瘋狂的麽?想起自己曾險些陷在這麽一人手中,她不由打個寒戰,問:“王上每日昏睡十個時辰,如何處理政務?”
“蠱醫盡量使王上清醒時間定在卯時至辰時以應早朝。其餘時辰,由屬下佐助良北王爺操持朝政。”言予答道。
“蠱醫有沒有說過王上的蠱毒何時才能盡清?”
“蠱醫已測出王上身上至少有十餘種蠱苗。若想找出詳實門類對症下藥,據蠱醫保守估計,少則三載,多了興許需五年以上。”
她蹙眉。這不就是三年五載?開什麽美國玩笑?那淦國的政府吏治絕不是可以二十年不上朝的萬曆統治,一個君權高度集中的王朝,怎可一日無君?
才王後的家人必將不安於室,良南王那方少了勒瑀這尾大魔頭的鎮懾,也不會甘於碌碌無為,堪稱內憂;佘國不可能對本國王叔身陷淦國無動於衷,煊國針對淦國先前發出的刁難令,停止了對淦國的煤金出口,兵器限量供應合作也告終止,是為外患。
內有憂,外有患,長此以往,內外交困之下,淦國必將大亂。
除非,出來一位足以有獨擋一麵的人物坐鎮朝堂。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竊取了前人的智慧成為了一個狀元,故而從不認為自己是外人所稱頌的那般棟梁之材,但當前的情況她已是責無旁貸。否則,也不會有這趟閼都之行。
良北王勒瑭仁淳寬厚,是位上佳的守成之士;言予聰明犀利,耿直不諱,是位典型的勸諫之臣。但兩人都沒有足夠的力量壓製住王後或良南王。抗禦王後一黨,良北王或許還能夠以威望與爵位短期製衡;應對良南王或外敵,則需足夠的兵力與兵權相衡。
“如今,才氏一黨的聲勢甚囂塵上。而據密使報,良南王亦始練兵選將。而且,那佘國如此公然挑釁,我等若不能施以顏色,怕是再也無法在各國立足,宣相,您看這如何是好?”言予問。
兵部尚書闞鳴手握兵符,京畿衛隊總兵向阡掌管京畿重防,要想天下太平,此二人缺一不可。向阡死忠勒瑀,暫可不防;而闞鳴其人如牆頭之草,又最愛兩麵討好,是個亟需抓在手心的角色。
“明日早朝後再議不遲,此前,本相需借用言大人的車馬一用。”宣府的車馬也許猶在,但消失日久的人重返朝廷,總要有特別的出場方式,如果自她一出相府便被人注目進而驚動一方令人有所防備,這場遊戲便不好玩了。
“這有何難?”言予慷慨出借。
*
大苑宮,承天殿。
淦王高高端居王位,俯視群臣,眼神眉目間依然是與生俱來的狷傲,但若能近了細看,便不可能忽略其釉蜜麵相上透出的蒼白之色。
“王上。”才如廉正說得興起,“臣等請求王上準臣所奏請,提升闞大人薪奉三階,以示我大淦獎功罰過之清明吏治。”
良北王居立王座下的左位,發聲道:“王上,才大人方才所講委實樁樁屬實。那闞尚書盡忠職守,兢兢業業,堪稱群臣效仿之楷模,但食君之祿,本就應該忠君之事,闞大人不過是在盡份內之事而已,有所褒獎自然應該,提升三階薪奉未免太過。想當初宣相的薪奉也不過如此而已。”
“良北王爺。”才如廉老臉堆笑,“正因為那相位空懸多時,臣等才想著為王上分憂,找到足堪重任之人。論及資曆魄力,闞尚書無疑是最佳人選。還是王爺您有意兼任相位?”
老狐狸!良北王暗罵一聲,明知道這隻老狐狸居心叵測,但他一向拙於言辭,忿怒氣惱之下,一時竟想不出有力的駁斥之辭。
淦王一對狹長鳳目投注到向來能言善辯今日卻一直未發一言的言予麵上,道:“言大人可有見解?”
言予出列,雙袖過頂,朗聲稟道:“相位之缺,茲事體大,宣相少年天資,乃不世出的大才,自是當之無愧,而臣愚鈍魯昧,不敢妄語。”
唔?此語一出,淦王意外,北王不豫,才氏不解:如此謙和內斂,實在是不像這位犀利青年日的作風。
勒瑀長眉一揚,道:“那以言大人之見,何人有這個本事妄語呢?”
言予恭敬作答:“自然是宣相自己。”
什麽?群臣之間一片嘩然:宣相縱算有天大的本事,人不在此處,又有何用?再者,王上與宣相之間種種,眾人心知肚明,宣相遭匪徒所劫年餘,至今生死不明,這言大人竟敢在此時口口聲聲論及宣相,戳中王上痛處,膽也忒大了不是?
“那不妨請言大人問過宣相後再作定奪,可好?”勒瑀字尾透出隱隱戾氣。很明顯,他們的王動怒了。
有與言予私交不錯的同僚不免捏一把冷汗,有吃過才矜毒舌之苦的齟齬者不免有幾分幸災樂禍,更有才、赫之流躍躍欲試來一記落井下石。
“微臣遵旨。”言予一躬到底,隨即袍袖展開,回身向殿外再躬身道,“臣得王上聖諭,有請宣相進殿。”
唔?眾臣嘩然:這言大人是瘋了不成?還是出門前吃壞了東西,以致神誌不清腦子壞掉?
“言大人!”勒瑀麵色一沉,厲眸一閃,“你好大——”膽子!
所有未出爐的狠厲言辭,在那道清麗影像出現在大殿外之際,便不再有了現世的機會。他一雙綠瞳鳳眸,定定鎖住由遠至近、徐徐走來的人兒,一時間,周遭的一切不複存在,甚至,連他的呼吸也不複存在。
“臣宣隱瀾參見王上。”在群臣的愕然中,一襲絳色朝服的宣相大人矮身跪倒,直到她參拜起身,耳聞到群臣之間抽氣聲此起彼伏,漸成聲浪,不由莞爾。
“宣……”
“王上,臣曠職日久,不知這身相服可還曾配穿得?”她問。
“宣!”誰給他解釋這天大的驚喜?勒瑀袍袖一揮,“退朝!”
*
“宣!”淦王陛下躍下龍階,來到仍怕是幻影的玉人麵前,“真的是你?”
她微笑,揖禮:“的確是臣。”
“宣!”他終於敢伸臂相擁,果然,那道清香隻有懷中人才會有,果然啊。
“王上……”天,這是中了蠱毒的人麽?力氣仍大得足以令她窒息,“請保重龍體。”
“宣,宣……”他歎息,微推開她,雙眸貪戀著眼前的清麗嬌顏,“真的是你!”
她心中翻個白眼:“是,真的是臣。”
“你回來了?”
“回來的是宣隱瀾。”隻能是宣隱瀾。
勒瑀長眉一挑,隨即大笑:“好,朕的宣卿回來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少相大人回來了。”
“謝王上。”他竟然懂她?懂了她不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回到他身邊,而是以宣隱瀾的身份重返朝堂。
“宣,你回來是為了朕?”聽著像是求證,卻無比肯定。
宣隱瀾並不避諱,點頭。
勒瑀得意大笑,忽爾,麵色一緊,一手掩胸,一手卻牢牢握住了她的纖軟素手。
“王上?”宣隱瀾察出了他抑在眸底的痛意,“是蠱毒犯了?”
勒瑀竭力笑得無謂:“不礙事,宣,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來人,傳太醫!”她邊向殿外大喝,一邊扶住他的臂膀,“王上,到服藥時間了,是不是?”
勒瑀抗拒著所有巨痛,問:“宣,你不會消失吧?你不會等朕再醒來,發現這隻是一個夢罷?”
“不會!”她麗眸堅定相迎,“臣既然來,就不會走,即日起,臣將成為淦國而戰,為王上而戰。現在,容臣先扶王上到龍椅上歇息。”
“不必,朕有宣足夠了。”再把她抱到胸前,“宣……唔!”體內的劇痛使他壓抑不住地發出一聲悶吟。
她感覺到了他身體強抑住的痙攣,心下大急,喝道:“太醫!太醫還不快來?”
闔上的殿門砰然大開,幾位汗透衣襟的太醫在常容的帶領下行色匆匆闖入,卻被大殿中央纏抱在一起的君臣給嚇得麵無血色——
聽說是一回事,親眼見證是另一回事,他們這些人目睹了本朝兩個最大人物的隱秘之事,不會被滅了九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