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回到最初,再為國相
前塵往事如舊夢。
回到閼都,她無法不做如是感歎。
再一次穿越時空到這個世界,醒來的地方依然是真正苗苗的家園——那個茅舍,想不到,它比人的生命力還要強韌,竟然能在戰火中劫後餘生。隻是這一回,她無法再把自己想成過客。
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原打算就在那裏住下去了,每日挖野菜摘野果,果腹度日之際思慮下一步的謀生之計。終於有一日有了打算,決定先去做個記賬先生抑或店鋪夥計,偏偏到鎮上謀求職務時,聽到了街頭巷尾百姓交頭接耳的竊論——
淦王遇刺。她乍聽之下,驚疑交加,真假卻無從判斷,隻得星夜趕來這處。
閼都,她當初怎麽會認為不再有機會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她與它的牽絆,是如此之深呢。
自打踏進城門的那刻,她便如閑庭散步般,仔細欣賞著別了許久的風土人情,過鬧市,穿長橋,來到了相府所在的宏德大街,腳下一轉,走了一道暗巷,推開相府僅供仆役們出入的後門,緩緩地踱了進去,蓮池,回廊,水香別榭……景致依舊。
一刻鍾後,她有感相府的治安該好好地整治一番了,想她這個“外人”進來多時,竟也悠閑了多時,不見半道前來阻截的人影,難不成是主人不在了,仆人們也不在了?
沿起那道通向水香別榭的竹橋,她來到那道曾是自己的發泄負麵情緒的秘密基地的門前,抬袖輕推,“吱呀”聲中,她抬步置身其內,也將裏麵的二人給驚動了。
苗苗、姝兒均秀眸大瞪,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位一身粗布男裝的闖入者,櫻口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卻哦哦呀呀說不出半個成型的字。
“怎麽?”藍翾笑意濃濃,摸鬢整冠,“娘子,愛婢,認不出你們的夫婿和主人了嗎?”
“你、你、你、你……”苗苗出聲了,卻因為震驚太過不能成語,“你、你、你、……”
“我、我、我、我是宣隱瀾,還望娘子指教。”她對“娘子”的揶揄開始,“或者,娘子你在為夫消失這段期間,另結良緣,給為夫我紅杏出牆了?所以才裝作不識得為夫?”
“天呀!”苗苗終能將一聲驚歎發出口來,“相爺?”
“相爺!”在一旁呆愣的姝兒也恢複了些意識,“當真是相爺!”
“不是本相又是哪個?”
“啊呀!”聽著那久違的閑涼口吻,兩個女人終於意識到不是夢境,一起撲將過來,死命將她抱住,“天,你當真是相爺,你當真回來了!”
天,天,天。她在窒息之前推開這兩個喜極忘形的女人,好聲提醒:“儀態,注意儀態,別忘了你們好歹是禍真價實的傳統女人。此時此刻,本相可沒工夫調教你們。”
“哈哈……”苗苗開心大樂,雙眼猶流淚不止,“果然是你,這世上除了你,誰還能這麽毒舌?”
什麽話?藍翾搖頭,昂首闊步地走到那麵寬案後坐好,清清嗓音:“姝兒,為你的主人端杯茶來。”
“是。”姝兒屈膝一禮,置杯添茶,再恭敬敬雙手奉上,“相爺請。”
當她四平八穩地接過,又極盡優雅地喝下,姝兒才歎息一聲:“直到此刻,我才相信相爺是真的回來了。”
什麽意思?難不成這丫頭還懷疑她的出現是幻覺不成?
“因為這世上,也隻有相爺才能一會兒像個痞子無賴,一會兒像個貴人高士。”
“有理,有理!”苗苗撫掌,“這天下間,論還有誰能做雙麵人做得這麽徹底?”
*
聽香水榭裏,三人嘰咕半日,總算將把經年離別後的林林總總抒發殆盡。在兩個女人尚在為他們的“相爺”曾嫁人為婦又分道揚鑣的光輝事跡而闔不攏兩張嘴巴時,悠悠哉啜飲青梅果茶的藍翾想到了相府的治安事宜。
“你們也太疏於防範了罷,我走到這裏才瞧見人影,恰好就是你們兩人。如果我是什麽宵小之徒,我相府美麗的女主人不是危險了麽?”
不料那相府美麗的女主人嘴兒一撇,哼道:“相爺,您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那相府的衛隊原本就是王上精心挑選來護佑您一個人的,王上如今據說是自顧不暇,那護衛自然是給王後撤了回去。說不定過幾天,王上再不醒來,我們都要教人給掃地出門了呢。”
王後到底是出手了。她歎了口氣:“原有的相府衛隊呢?我記得,我曾特地訓練了一批人選。”
“派到前門守衛啊。”姝兒不無委屈地接口,“那才家不時派人來騷擾,我們也隻得將大家都派到前門給守著。”
才家?她美眸半眯:“很囂張嘛。”
“何止?”苗苗冷哼一聲,“我前幾日帶姝兒出門,他們家的惡仆竟敢當著我的麵調戲姝兒,當時身旁的侍衛又被另一拔惡人給調虎離山,幸好是言大人的轎子經過,才算是解了我和姝兒的圍。”
言大人,是言予罷,沒枉了當年宣相一路提拔的苦心。她忽然曉得自己下一步要從何著手了。
“姝兒,馬上準備熱湯,我要沐浴更衣。”日夜兼程,舟車勞頓,勞累不必說了,這周身的灰塵實在不是素有潔癖的她能忍受的,“還有,等一下我要修書一封,苗苗你找個可靠的人送給言予,邀他今晚亥時到此來一趟。”
“是!”兩個女人齊聲作答,應得歡天喜地。
奇怪,不是說男人才是女人的主心骨麽?怎麽她這位假相公甫一回來,她們便好像有了依靠?藍翾摸了摸頭頂的粗布帽,一旦把它換成那頂相冠,自己便要做回宣隱瀾了呢。真真是久違了,宣相。
精瘦矮小的書生言予見到豐神俊逸的宣相的刹那,便欣喜若狂,感激涕零,隻差沒有五地投地感謝神祗,嘴裏反複道:“天不亡我大淦,天不亡我大淦,天不亡我大淦啊!”
宣隱瀾噙著一抹宣相招牌式笑意,靜待同事的激切情緒恢複正常。
“宣相,您費盡千辛萬苦自匪徒手裏脫身,千裏迢召回府,即召喚下屬前來研討國事,此等耿耿忠心,真乃我大淦之福啊。”
言先生喜歡為她設計悲壯的劇情是人家的自由,宣隱瀾也受得起,道:“既然如此,還請言大人將王上遇刺傳聞的始末詳細告知隱瀾。”
“是,一月前……”
一個月前,佘王之弟昌王苛劬出使淦國,淦王勒瑀在泰和殿相待。誰也不知道那扇殿門後發生了什麽,當殿門外的侍衛聽到聲響衝進去時,苛劬全身是血、破敗如殘枝地昏死在階下,隨侍的幾個侍衛、宮女、太監均無一幸免地殞命當場,而他們的王上,靠在龍椅上掩胸調息,神色陰鷙如嗜血之獸。
“今日爾等看到的,一字不許泄露,給朕傳良北王和言予過來,快!”
良北王勒瑭趕到時,勒瑀已意識不多。隻匆匆將朝政要務交代兩句,即不省人事。
盡管良北王與隨後趕到的言予竭其所能封鎖消息,但淦王遇刺的傳聞仍斷斷續續自宮門漫向民間。
而接下來朝野之間的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之勢,令代政的良北王及輔政的言予應對得身心俱疲,行將不支。
無疑,宣隱瀾回歸的時機,好得不能再好,妙得不能再妙。
*
唉,又一出愛極生恨的戲碼呢,那位苛劬本也是個奇女子,竟也免不得有此一步。
宣隱瀾沉吟道:“王上的傷勢如何?”
言予愁眉不展:“是蠱毒。”
“蠱毒?”她稍稍放下心來,“既然是蠱毒,應該不會有大礙才對。”
言予搖頭:“苛劬乃佘國用蠱的第一高手,經其手所施蠱毒,必是經過千百般變化。而公子身上所中的,是其融十餘種傳統蠱物研製出的‘歡情薄’……”
東風惡,歡情薄?雖然這個世界未必有這一句名詞,但想來意境不會差得太遠。那個苛劬也真是情種,痛扁負心郎之際也不忘浪漫一把。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極生恨”?試問,要愛到怎樣的極致,才能恨成這般模樣?下得去如此殺手?須知她傷的可是四國中最殘戾的淦王,難道在動手之前,從未想過極可能會因此為自己的家國招去滅頂之災麽?
言予痛聲道:“此蠱一經入體,即送血液流經全體七經八脈。而‘避蠱鳴’雖可在其毒性發作時壓製其不使中蠱者肉體受痛,卻無法根除。為緩蠱毒運行,蠱醫配製了可製蠱蟲沉睡的藥物,如今王上每日十二個時辰內須有十個時辰服藥沉睡,直至配製出‘歡情薄’解藥。”
難怪淦方對煊方的幾項發難遲遲未落到實處。她思索片刻,問:“苛劬人呢?”
“那個苛劬被王上重創,至少調養一年才能如常行走。”
敢情如今是一傷一殘麽?那兩個人還真是轟轟烈烈地上演了一出愛恨情仇的大戲呐。她暗自翻個白眼,道:“苛劬既然尚在我淦國這方,為什麽不逼她交出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