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六 我無意和你的女人們稱姐道妹
那是什麽?!
身處人牆之外,死死盯著那懸貼在牆高處的詔告,上麵的字夠大,她這副軀體的眼力也因為沒有經過寒窗苦讀好得過分,絕不會看不清楚。她想問得是:怎麽會有它?
“聽說懿翾夫人天生一副花容月貌,是不是?”
“何止?我聽聞我在宮裏當差的鄰居講過,這位夫人多愛穿白衣繡蓮的衣服,美得不像人呐。”
“不像人?”
“像仙呐!”
“哈哈……”
“還聽說王後的才德都不及夫人。這位夫人對底下的宮女太監一團和氣,還收養了幾位母親已逝的王子公主,簡直是月神娘娘下凡。”
“真的?那為何不要讓夫人做王後,以夫人的慈悲心腸,才能愛民如子,當做名副其實的一國之母。”
“正是……”
“是……”
盡管四遭轟轟嗡嗡,波波入耳,仍衝抵不了那入目所及的字裏行間帶來的意外震撼。
懿翾夫人,藍氏絕芳。
蓮心蕙質,風華泱泱。
姻緣天合,得伴吾王。
懿華宮內,解君憂腸。
無母王裔,幸得教養。
憐婢護仆,日月慈光。
明珠遭妒,暗鋒中傷。
焚火餘生,迫離宮牆。
月神佑庇,智脫賊戧。
吾王欣喜,吾民福康。
再逢月誕,重歸廟堂。
……
如果不是她的文字理解能力退步弱化的話,上麵是說要在三天後的八月十五日迎她回宮?他為何一定要如此不可?
“主子……”鈄波出聲關切:主子的臉色不好,是與那詔告有關?
這封王室詔告言辭淺白易懂,旨在翁孺皆知。戎晅此舉,無異是要替她在民意喚起擁戴之眾,以抵朝堂上可能出現的反駁之聲,為她鋪平回宮之路。可事先為什麽不問過她的意見?伯昊那一回試探便算麽?或是,明知她不會順同,索性強加於人?
藍翾掃了左右須臾不離的兄妹一眼:好吧,他早有安排,否則不會送來這位能夠貼身保護的女保鏢。
*
結果,並沒有等到月誕日。
詔告張貼出的翌日,王車鳳輦堂皇而來,依然是王後同級的儀仗,依然是王家的豪華鋪張,多了一個龍袍加身、王冠罩頂的戎晅,端坐王輦,向珠環翠繞、華貴一身的她伸出手來。
得坐君側,是多大的榮光,是王後才能享有的規格呢。禮樂奏鳴中,她的手搭在他的掌心,隨即被緊緊握住,沒等她或身後鈄波相助,一個天旋地轉,她已在他懷中,同時,簾幕垂下。
“起!”外間明泉高喝,王輦緩緩開動。
“你在生氣?”他清越低斂的嗓音在她耳畔,黑眸牢牢鎖住她妝後的絕美麗顏。
“你不是早料到了?”她挑眉。
“淼兒,昨日之事,隻是國事的一部分,那郴妃,我從不曾……”
“之前你已說過,而且我也不會以為你是特地帶她到我眼前秀恩愛的。”重要的是,這類的“國事”,今後會不斷上演。
“那是在生我執意讓淼兒再入宮門的氣了?我們,一在宮內,一在戎鎮,我無法一時不見你,且我也要讓淼兒看著,我是如何做的。所以不要氣,好麽?”
有哪個女人可禁得起一個高高在上的強大男人的軟語溫求?藍翾歎一口氣,嫣然一笑:何苦讓兩人為數不多的日子滿布陰霾?
他喜出望外:原以為會要費好大的氣力才能博得佳人開懷:“淼兒,淼兒,阿晅謝你,朕也謝你。”
“打住。”她阻其洶洶索吻的來勢,“不要忘情好不好?外麵是你煊國的大街小巷,兩道站滿了欲一瞻聖容的平民百姓,你這位煊王陛下是要領頭有傷風化麽?”言訖由其膝上移身,並肩而坐。
她能展顏,他已心喜,便不再拗她,隻握住她寬袖下的柔荑。身轉窗外時,顏肅眸深,威赫與尊貴當即散放了出去,驚得兩旁依稀可睹又容的平民百姓歡欣雀躍不已。
這便是所謂的王者之風罷?要不人家做王上,原來是祖師爺賞飯吃。
*
一路喧鬧張揚,直到邶風宮近。
“啟稟王上,懿翾夫人。”明泉在簾前俯身,“前方五裏便是運乾門,是否請夫人改乘鳳輦?”
“混帳!”戎晅黑眸怒張,“朕何時說過要讓懿翾夫人改乘的?你這奴才竟敢自作主張!”
好心辦壞事的明泉公公“卟嗵”矮下半截身子,惶然道:“王上息怒,奴才有罪,奴才錯了……”可是按照規矩當是如此,問一聲總是好的。
勒瑀的天威難測她多有見識,身邊男子卻少有機會得見他的帝王脾氣,藍翾一時看得新鮮,竟忘了替跪在車前的可憐明泉說上兩句好話。
“你恁地擅做主張,不就是要朕發火的麽?何來息怒之說?”戎晅喝問。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明泉也找不出不落俗套的告饒詞,同隨行車側的明源眼見同伴情急,一並跪了下去,“王上、娘娘,請莫動氣,夫人鳳體單薄,別氣壞了身子才好。”
無怪乎戎晅出宮總是這明源隨侍在側,人果然機靈。藍翾緊了緊與素手交握中的大掌:“你們也是為我著想,王上英明,斷然不會深究爾等.”
戎晅揮袖道:“每人罰半月的份錢,下去。”
明泉、明源一邊謝恩,一邊爬了起來。
待車輦過去,明源悄聲在揩著冷汗的明泉耳邊道:“某些時候,求懿翾夫人比求王上更湊效。”言訖,他拋下尚未完全領會的同伴,快步趕了上去。
儀仗駛進運乾門,行不多時,明源來報:“王後,王後娘娘率眾位娘娘在玄門迎接懿翾夫人回宮。”
“淼兒想見她們麽?”語氣裏甚至透出討好意味。
若不迎她回宮,哪來得眼下困擾?藍翾淡哂:“自然要見,王後的深情厚意,我哪敢拒絕?”
戎晅聽出語聲內的冷意,急道:“淼兒,若不……”
“明源,玄門距此還有多遠?”她問。
“稟夫人,大致五裏。”外邊回答。
她揚聲:“加快車程,別讓王後娘娘多等。”
“是。”
“淼兒!”戎晅捉她雙肩,“不要這樣,你想要什麽?那後位麽,隻要你想,朕會給你。”
“這個問題我們已討論過了。”她秀長的眉峰閑閑挑起,“榮耀和尊榮我何嚐沒擁有過?一國之相的地位我說棄便棄,要一個王後之位又有何用?”
戎晅聲內迫切:“可是朕想給你。後冠或者不能讓你快樂,但朕給你幸福,隻要你不再離開。”
這男人是預感到了什麽麽?藍翾險些招架不住那雙湛深黑眸內的憂傷,幸在此時,外間又有聲音透入:“王上,夫人,玄門到了。”
戎晅一撩下袍,長腿跨出,先自出輦。
藍翾隨即起身,撐握住他探過來的大掌,尚未抬腳,纖腰一緊,在王上陛下的臂彎的護持下,貼著他修長的軀體,雙足緩緩著地。
眾目睦睦下,這位一國之君真真是夠驚世駭俗的了。她暗瞪一眼,他抬眉賴賴以對。
後方,有雍容身影徐徐上前:“臣妾參見王上。”
久違的聲音呢,那特有的、充滿了炫耀的優越的聲音,端的是令人印象深刻。藍翾未待回首,已然揚唇淺笑。
戎晅淡然頷首:“有勞王後了。”
“哪裏,懿翾妹妹曆劫歸來,臣妾身為後宮之主,又身為姐姐,定然是要來迎接妹妹的。”甄媛語調柔緩,落落大方,一口一個“妹妹”,施盡正室夫人本色。
藍翾笑而不語,施施然抬眸:好一個嫣紅姹紫,色彩繽紛。
清麗楚楚的琴妃,豐滿豔麗的嫻妃,姿態萬方的芳妃、麗嬪,及一幹或許見過或許從未謀麵的嬌嬈。個中兩位尤其醒目,一位大腹便便乃不減嫵媚的傾城粉黛,一位服飾奇特高鼻深目的異族佳麗。前者乃“丏都第一美人”畫貴人,後者便是那位昨日曾幸得一麵的郴國公主呢。
群妃均一一款款上前參拜她們的王兼男人。琴妃在行過王禮後,回身向藍翾福身:“懿翾夫人平安歸來,姁姁甚感欣慰。”
較群妃的巧舌如簧,這位琴妃娘娘的表達偏於樸實,藍翾卻肯相信其中至少存有三分真心。
“嫵嫵見過懿翾夫人,多日不見,懿翾夫人越發得美麗了。”畫貴人挺著六個月的身孕,屈身行禮。
藍翾向後退開三步,淡淡道:“不敢當。畫貴人乃龍種在身的金貴之軀,為策萬全,還請勿站在藍翾三步之內,離人宮的大火令人餘悸猶存呢。”
畫貴人飾著完美妝容的臉上當即是青白交錯,周遭熱鬧非常的景麵倏地冷場。
眾人對先前畫貴人和懿翾夫人的糾葛都是多多少少或耳聞或目睹的,均以為這位懿翾夫人排除萬難得以重回宮廷,必定對那段過往諱莫如深,豈料當眾……尤其還是當著王上的麵,便可如此直言過去,真真令人詫異。
戎晅也有些許的意外:“淼兒……”
“臣妾一路勞頓,想回宮好生歇息了,恕臣妾告退。”藍翾福了福身,轉首道,“明源,扶本宮上輦。”
她無意再為了維持一團和氣的虛假繁榮與這群女子虛與委蛇,邁向一路空閑的鳳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