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三 曾經發生的,無法改變
戎晅怒極反笑,道:“說穿了,你還是因為冷宮而記恨著朕,是不是?那你告訴我,如果你是朕,麵臨當時的情況,你會怎麽做才會讓你的傷害降到最低?”
“過去種種,再拿來計較又有何意義?”藍翾搖頭,“我已釋懷。放不下的,反而是你。我曾對你說過,你心裏也明白,以你的性子,若正逢你我感情最濃時,你斷不會送我入冷宮。所以時至今日,你對自己心存芥蒂。”
她一定要如此犀利麽?是,他是恨著自己,惱著自己,懿華宮內,人去樓空。滿池清蓮,再難共賞,隻因一念之差,造成如今場麵,教他情何以堪?
她美眸熠熠:“我早已不怨你了,因為正是冷宮給了我一個可以脫出宮廷的機會。那宮廷的寵辱,還是留給你的女人們,我再也無福消受。”
“不要忘了,你也是我的女人!”他牙齒銼得天響。
“是,‘也是’。”她唇角彎起譏諷的笑意,“而且,是下堂的那個。若之謁果真不曾得到你的雨露的話,這算是你的一個唯一的一個‘唯一’了吧?”
又是唯一!他拍案:“淼兒,‘唯一’真的對你那麽重要?”?”
“對你不重要嗎?”她“你不在乎你是不是我唯一的男人?”
這個女人逼瘋人的本事果然高竿。他嘶厲的低吼,眉宇間絞結痛楚,“我在乎,我在乎,所以我再沒有碰她們一根頭發!告訴我,還要我怎麽做,你才能真正安心做阿晅的妻子?才能將阿晅視成你的丈夫?”
她一怔,旋即失笑,飄忽而傲岸,“是不是要我把阿晅想象成在外打拚、聚少離多的丈夫,就可以不用想到我的丈夫在外打拚的同時也在別的女人床上努力?”
“我說了,我沒有再碰她們!你到底要我怎樣?!”他聲嘶力竭,目眥欲裂,黑眸內血絲賁張。
“我要你尊重我的生活!不要把你每一回前來都自詡成皇恩浩蕩,不要試圖要我把全部精力放在你身上,我的意誌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圈禁。”
為什麽他要愛上一個如此複雜多變的女人?偏偏,有千百個放不下,有千萬個舍不得!他閉目調息,怕自己在盛怒之下掐死她:“就這樣?”
“不止。如果我在此地長久生活下去……”中秋之夜誰知能否如願,畢竟之前已試了太多次,她沉吟道,“如果有一日我們不再相愛,便男婚女嫁不再相幹。”哦,忘了,他已再婚了無數次。
“你——”他已氣得無力再氣,“你竟然還想嫁別人?”
“若有一日我不再愛你,而又有適合的人適時出現,不排除這個可能。”她語氣淡淡,嗓音輕輕,當真個雲淡風輕。
“你敢!”他一掌擊在書案上,震動了之上的書冊典籍,嘩嘩聲響,書落如山倒。
“是不敢不愛你,還是不敢再嫁他人?”她不為所動,似乎絲毫沒受他難得邪戾的氣焰影響,“前者是感覺,後者是行動。隻要感覺消失,行動未嚐沒有,縱然是這個世界裏。再者,說不定屆時是你先厭倦了我,巴不得我早作他人婦。你厭倦了我,我可能傷心難過,卻還是要快活地活下去,若適逢誌同道合者,難保不會結縭。不管何種狀況,眼下也隻是權作一說,值得你動氣麽?”
“藍淼兒!”作他人婦?單是想,已足夠他妒火中燒。他切齒,“你吃準了我不能拿你如何,對麽?”
她凝著他怒焰燃烈的俊顏,道:“不知道。但是,你如果動手打我也好,我會及早心死,省得還要在餘下的半生歲月裏煎熬。”
“你——”他近乎瘋狂,雙掌在身側緊握成拳,他不會揮出,縱算體內的怒焰即將焚毀他的理智,他也不會揮出。一旦出手,且不管他在事後會心疼痛悔,以她的脾性,單是自尊,就足以讓她轉身離去永不回頭,她就是重尊嚴於一切的女人。可是,要怎麽辦啊,這個女人!“我是活該如此罷,後宮佳麗中恁多溫柔婉約女人我不要,偏要到你這裏自取其辱!”
“是啊,何苦來哉?”她聳聳肩,“不過放心,你的那些女人在那裏跑不了,鮮紅嫩紫任君挑,畢竟我是你聚少離多的外室,你太多時間在外‘打拚’,有太多時間和溫柔佳麗廝守,不必太過困擾。”
他俊臉氣得幾乎扭曲:“你就那麽想氣走我是不是?你巴不得我快些從你眼前消失是不是?”
“不是。不過如果你確定要走,還得趁早,快馬加鞭也許能在日落之前進城。如果不走,回戎園等我,待手頭工作一完,我回園為君洗手烹羹。紅燒排骨,你有些日子不曾嚐過了吧?”
“你——你——”天呐,她、她、她……她是他今生的魔!喉嚨裏咕噥出一聲低吼,他忍無可忍,攫她入懷,覆上了她作怪的櫻唇。
她未動未拒,卻閉唇不納,清清涼涼,全似一尊不為所動的雕像。
戎晅感覺到的,是
結果,他沒有先回戎園,也未拂袖回宮,他留在蓮菁書館的館長室裏伴館長完成了案上館務。薄暮時分,兩人踩著晚露並肩回園。她當真洗手作羹湯,善盡人婦之責,隻除了——床上。
他氣怨氣苦卻無奈,明白她心結已植太深。要根除,他需要全力以赴。
*
兩杯消食清茶,一燭蓮味熏香,他操琴在手,老調重彈“淼思吟”。
在琴曲中,藍翾審校完了從書館帶回的葛主編交來的書稿,簽署“藍宣”大名,收攏後置在案頭。抬眉向坐在窗前的男人望去,香煙繚繞中,夜般黑發散在肩頭,長眉如名畫,垂睫如弦月,傲挺的鼻尖,優雅的薄唇,平日略顯蒼白的膚色在輕柔的燭光下鍍一層淺暈,淡紫晚氅,碧綠瑤琴,修長靈巧的指尖下瀉出一曲天籟,恍如天人。倏地,垂睫掀起,他幽月黑眸定定襲來。
她亦不回避,素腕支頜,露出一彎嫣然。回到宅中換了女衣的她,滿頭秀發,隻用一根簪子鬆鬆綰了個墮髻,餘下的青絲,直追上等的黑緞,一瀉而下,麵上雖脂粉未施,但白衫綠裙隻襯得唇紅齒白,燈光搖曳映得明眸雪膚。月下白蓮,他想道。
琴曲漸漸走低,聽得幾個歎息似地音節過後,一曲方歇,餘音渺渺。
藍翾倏地記起掛在心頭許久的一樁事。
“阿晅。”如何措詞才不刺激到這個拿吃醋當三餐的男人呢?“淦國有幾煊國發難麽?”
“唔?”他舉眸相對。
“有,是不是?”她察悉了答案,“他果然不會輕易放手。”
“你很了解他?”他盡量問得平聲靜語,不使酸氣衝斥。
“君臣近六年,若不能知他脾性,遑論高升相位,說不定宣隱瀾早就身首異處。”
“他不會殺你。”戎晅賭氣地道。
藍翾一笑:“若我犯了他的忌諱,他當然會殺我,勒瑀那樣的人怎可能允許任何人的背叛?所以我才在那一刻才會向他強調宣隱瀾未有叛國之行,旨在保住淦境的苗苗和姝兒。宣隱瀾生死未明時,淦王不會為難她們,而在潛龍鎮和他偶遇又脫身之後,我已派了藍府一個機靈下人潛入進淦行商的商團內給閼都的她們送信,言明我如今已是再難回去,請她們好自為之,並附之一條逃生線路。但苗苗有八成不會離開閼都,因為,她愛上了勒瑀,愛情一直是最易衝昏女人的頭腦。”
“是麽?”他深不以為然,“那為何從未見過我的女人昏了頭呢?”
“是麽?”她反詰,“是你的女人太多,有昏過頭的人也不記得了罷?”
“今晚的月色很好。”他望著窗外一無所有連顆星子也懶得露頭捧場的夜空,道。
她很是捧場地一起仰望長空。
“你怎會為了他而挨那一刀,當時的你,可曾想到過我?”他突然問。
“電光石光的刹那,怎會想到那麽多?”她實話實講。
“你——”他薄唇緊抿,燈下的俊美顏容昏黯陰鬱。
“明知道問了會不舒服,還是要問,怨得誰來?”唉,男人。
*
這個漫漫長夜,竟在兩人的燈下對坐撫琴漫聊中過去了。
天色將亮時,藍翾俯案淺眠。醒來時,坐起身,赫然察覺自己上身竟套了一件異物,是——雙絲甲?沒錯,綿韌的觸感,熟悉的色澤,八年前即已見過,之後又在戎晅衣袍裏屢見不鮮——為何會出現在她身上?
“夫人。”甫一出房門,門外兩道鐵柱的身形恭首見禮。
鈄溯?禦前侍衛長?她一眼識出站在第一位的人,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王上早就走了。”她提醒。
“屬下知道。屬下特地在此恭候夫人。”
“所為何事?”
“屬下二人是王上留在夫人身邊的,王上口諭:自即日起,屬下二人隻聽夫人差遣,任何人包括王上也無權再調用屬下二人。”
藍翾消化了這個消息,不由苦笑:是該感念他的有心還是叨念他的多事?
鈄溯暗眼窺到主子神情似有不豫,指了指身旁人,道:“夫人不必困擾,她是屬下的妹妹鈄波,由她負責貼身保護夫人,而屬下主要負責宅內安全巡防。”
又是一位女扮男裝的花木蘭。她倒來了興趣,笑意盎然道:“鈄波?是怎樣的一位女英一豪。”
鈄溯撤身一旁,鈄波上前微微低首,“夫人,臣女鈄波。”
臉膚微黑,濃眉大眼,體態矯健,英姿颯爽,很好,可為她提供不少的素材。她欣然道:“那鈄女俠以後就請多關照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