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二 別忘了,我是職業女性
又是一年秋葉落,再過五日,應是中秋月圓夜了,在此,是為“月誕日”。
戎鎮,戎園。“蓮菁書館”的館主室中,藍翾置身於積累如山的書冊中,斂眉垂瞼,筆耕不綴。
重操舊業。落腳戎園的第八日,傷愈體輕的藍翾不願閑在戎園與盡職忠守的老管家相看兩無事,以清俊書生的形象漫步於戎鎮街頭,好不好便正瞧見整座鎮中唯一的書館館主貼出轉讓告示,館主欲舉家遷移,不唯出資高者得,若真正愛書識書者價可商榷。藍翾推門而入,竟和館主相談甚歡,當即付了訂金,次日簽約收契,蓮菁書館易主。前館主為了扶上一程,特意多留了五日,帶著藍翾認識印刷廠家,拜訪售書店鋪,及將手頭未竟書刊交接了個仔細,才放心離去。至此,藍翾是館主,亦做編輯,開始了在寰界的另一段職業曆程。
不管是不是從零起步,畢竟新近接手,需要投注精神的事情太多,在忙碌中,時間總過得太快,一月下來,連自將她安置下來隔日回宮後便沒了消息的戎晅也騰不出功夫思量。這也是她置下書館的目的之一。
門扉叩叩聲響,在她的一聲“請進”後,書館主編葛黻捧著大疊高高紙稿進門,先將紙稿輕置在書案的空處,道:“館主,這是三日後要印刷的書稿,卑職已校對完畢,請館主做最後定閱。”
“葛主編審過的,我隻要在程序上過一下目即可。”她置筆,揉揉因運筆太久有些酸意的手腕,端起泡了菊花的清茶潤潤喉,記起一事,“聽聞葛主編的夫人即將臨產,女人生產不易,這幾日在夫人身上花些精神,館裏的工作簡易的交給小編們做,稍難些的,拿來給我。”話音一轉,“我們書館有專職的作者麽?”
到底是磨合了些時日,葛主編沒了最初始時對新館主的跳躍式思維應變不及,從容道:“有兩位,文筆尚可,但取材不夠新穎,偏於陳舊。”
“我們需要多挖掘一些有潛力的寫手,定期出稿,在我們的自設店麵及各店麵製作宣傳海報,我們才不至於隻在持平經營裏打轉。”
“海報?”顯然,葛主編不太能領會這個足夠時鮮的詞符。
“布告。”藍翾挑了挑右眉,補充說明。“葛主編畫技如何?”
“通而不精。”
沒關係,屆時若不夠看,借用一下禦用畫師也無不可。藍館主淺笑頷首:“目前緊要的,是在上門送稿的人作者中選拔優秀者,還請葛主編多費心了。”
“此乃卑職份內工作。”葛黻趁館主低眉巡稿之際,大膽多看了‘他’一眼,忖道:這位新館主,溫雅難掩光華,清顏不減妍麗,周身又是泱泱大氣作派,方才的一笑如清蓮初綻,幾乎令人目難他移。明明是人中之龍,為何甘願屈居於小小書隅?
*
咣!門扃突地嘭然大開,門扇撞在牆壁上,驚得室內兩人無法不轉頭望向聲音來源處。
葛黻眉頭深蹙,踱步上前斂禮道:“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來者幽月黑眸連一絲餘暉也沒為他浪費,隻管瞬也不瞬盯住猶坐在案後抱臂相望的人兒。
葛黻瞧出來者非官即貴:“公子,您是……”
“葛主編,是我的朋友。你去忙罷。”藍翾起身道。
葛黻應諾退下,沒忘了將門順手闔上。
藍翾目覷來者:“需要我見禮嗎?”
那人也不客氣:“請便。”
“那不好意思,地窄室小,請貴人鑒諒了。”她莞爾一笑,施施然落座,細毫重握纖手,恢複了勞作,口中猶道,“公子請坐。”
來者俊顏鐵青,切齒聲清晰可聞,而案後的館主目垂耳塞,運筆不停。似是一場對峙,比得是耐性。終於,來者的耐性告罄,幾個健步繞到案後,將忽略自己到嚴重的人兒近乎粗魯地扯進懷中,粗暴的吻住了思念多日的紅唇。
藍翾凝眉猝推開他,冷聲道:“這是書館,若讓人知道館主在辦公室和男人糾纏,恐怕我得改出風月書籍了。”
“你沒告訴我你開了這家書館。”戎晅大掌仍握在其纖纖細腰,“你重傷才愈,就不能好生歇著麽?”
“才怪,我又不是紙糊的人兒,原本身體就好,養了三個月再加成日的補藥燉品伺候,傷再不好個完全,可就沒天理了。”藍翾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坐回位子,“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哦,是老管家?”
“是。”戎晅拉過一張竹椅在她對麵坐下,抄過她玉手十指交叉,“你為何不能安生待著,非要操勞不可麽?”
她不願就他的話題,興師問罪才是上策:“方才幹嗎?要拆我的書館?弄出那麽大響動。”
“哼。”戎晅濃密的長眉一動,“門開一線時你根本毫無發覺,隻顧和人談得愉快。若不是那那樣色迷迷的看你,我怎會氣惱地抬腳踢門?”
耶?藍翾把睫毛眨巴個夠,“色迷迷?葛主編?”
“方才室內還有別人麽?”
天,藍翾想給他暈倒,這男人的醋還真是吃得廣泛!她嗤:“我是館主,他乃主編,照戎先生您這個吃醋法,還有得長久吃呢。”
“哼,你想讓我治他麽?”
“驕傲如你,身份如你,怎可能跟一介窮書生計較起來?”
“若牽扯到你,就會。”戎晅牽過她另一手,歎氣道,“你就沒有一點想我?”
*
在他剛剛的擁吻中,藍翾聞到了他身上的清新味道,是一股浴後不久才有的氣息。來此一趟,還要特地洗浴,為的是前車之鑒罷。
“你很辛苦呢,來此一趟,還要特要沐浴更衣。”
他一愣,旋即明白她意下所指,急道:“淼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怎知我想得是怎樣?”她挑眉。
“我為了土海國的疆域劃分,有兩日不眠不休。今日終告處理完了,為免勞頓,才特地沐浴更衣。回宮的這段時日,我晨昏顛倒,全副的心力盡在積壓的奏折上。”他知道他需要解釋,因為他的記錄太過不良。
見她美眸深邃,但笑未語,他心揪扯起來,追問道:“你不信我?不信我麽?”
藍翾掙回兩手,道:“別鬧了,我還有工作未完。”
抽出她又握進指中的筆,惱道:“好容易擠出時間過來看你,你竟要我在這裏幹等麽?”
“而我也因為書館接手不久,很多事亟待熟悉上手,所以有大量工作要做。”
“你——”戎晅氣惱,“淼兒,你又怎樣?”
“沒有怎樣?隻是我目前有比與男人幽會更重要的事要做。”
幽會?他俊臉驀地繃緊:“你說我們之間是幽會?”
“不然你以為呢?我如今的處境,你不覺得眼熟麽?和你母親當年的狀況有何不同?”
“這是你要的!”
“你給我的,從來不是我想要的。”
“是你總要索取我無法給予的東西。”
“我可曾向你索取過什麽嗎?”
“你……”戎晅閉目,再睜開時,黑眸裏有強自抑下的氣怒,“你篤定,我若此次回去,不會永不再來?”
她冷笑:“悉聽尊便。”
“啊——”他突然嘶喊,如狂如魔。
這一聲,嚇得藍翾當即擲筆,推開手底文案,疾步行至門邊倏然拉開雙扃,再走出門外幾步,左右掃了幾回,才踅回腳步,關嚴門扉,“阿晅,你做什麽?”
“我做什麽?”他氣息劇促,“你以為,我在做什麽?”
“你是來找我吵架的麽?”
戎晅黑眸怒焰陡盛,道:“你以為我很閑麽?一連著三十幾日陷在積壓的奏折和朝務中,今日才一下朝,換了衣服便來,快馬加鞭,風塵仆仆,便是為了找你吵架麽?我知道你從來不是會粘著男人的女人,但你現今的表現,不會太無情麽?你的書館比我重要?你的工作比我要緊?”
她無力感十足:“我的書館、我的工作或許沒有你的朝務、你的江山來得宏大,但它是我當下的希望和寄托。你今日風塵仆仆快馬加鞭趕來,我要為了你打破日常計劃,隨你起舞,那明日呢?明日的明日呢?你不怕我沒有足夠的精神回複?不怕我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撐不下去?”
“你不會的。”他悶悶答。
藍翾秀眉微蹙道:“我是不會,愛情從來不是我的全部,就像我永遠不可能在你的人生中占絕對優勢一樣。關於這一點,你早就了解了,不是嗎?如果我和你後宮裏的三千佳麗全無不同,想必你早就失去興趣了罷?”
“淼兒,你明知在我們這場感情中,是我愛你較多,你這樣說,實在不象你。”
“感情一旦付出,如何分得出多寡?”
“那,多日沒見,你想不想我?若我此刻走了,你有半點留戀?”
藍翾撫額苦笑:“阿晅,你到底想要什麽?既然我愛你也可以離開你,那留戀你便不代表會留你。若你一去不回,我也許難過,也許思念,同時也會斬斷我們之間的糾葛。要去要留,你以心相擇,何必強逼人為你改變?”
“好大的罪名!”戎晅自我譏嘲,“你不會為我改變?是不會?還是不肯?”
“不會也不肯。”藍翾答得毫無餘地,“我曾經試圖為你改變過,卻身陷冷宮。而如今,你在我生命裏出現的日子已成異數,我怎可能因為異數而讓自己多數的歲月受到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