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又被劫持的宣相
戎晅發現自己真真是痛,痛得無力回聲。
“阿晅,你無法專情於一個女人,我已不再怨你怪你,隻是……”望著他驟然一亮的瞳眸,她道,“我不再愛你了。也許,如同我不會隨便愛上人一樣,要我不愛一個人,也非易事。但我自離開邶風……不,也許更早,在你納了畫貴人……再往前推,是你和畫貴人有了一夕之歡後,我已在學著不再愛你,所以,現在,我要告訴你,我放棄了你,我不會再愛你了。”
他隻覺肺腑間正遭寒冰一寸寸吞噬,他的淼兒啊,從來不是能輕易愛人的。咎界一年,他已知道了。如今,她要收回她的愛了?愛情是能收放自如的麽?
“淼兒,你可以怨我,恨我,卻不可以不愛我!我不愛她們,從來不愛她們,失去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我無關痛癢,但我不能沒有淼兒,你不能不愛我,你怎可以不愛我?”
“迷戀如陽光升起前的濃霧,長久不得,待你對我的這份迷戀消失,你便明白,我與她們其實並無不同。也許,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你甘願為了她放棄一切的女子,到那時你便明白,在感情世界裏,忠誠是雙方麵的。你今天放不開我,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屬於過你……”
“不,不,淼兒……”他倏地擁住她,“淼兒,不能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準離開我,你是我的!”
“我從來就不是你的!”她說,“嫁你,是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離開你,更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心意。不愛你,還是為了我自己的心意。阿晅,我從來就不是你的專屬,從來不是。”
不!他心底驟寒: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神,她的言,都在告訴他,她字字句句,都是決絕。
“淼兒,你就是我的,你就是我的,淼兒就是阿晅的!”他霸氣,他脆弱,必要時,他不惜動用為王的手段,隻要留下她。
她發現這種爭競的毫無意義:“阿晅,今晚我們已說得太多。餘下的問題,留待明日罷?”
他握住她一雙柔荑:“也好,我們回房中再談。”言下之意任誰都聽得明白,他並未打算要浪費掉這個別後重逢的春宵。
她心硬了下來,情淡了下去,“我今夜還要籌備明天的課業,你先回房睡唄。”掙開了他的掌握,回首向燈光處行去。
他想追上去,他想留下她,他想用男人的力量擁抱她。但那又如何?他千裏尋她追她,為的是一夜的溫存麽?
“淼兒,你走後,我並未碰過別的女人!”他大喊,為著她的拒絕,他心有不甘。
她足下略作停窒,又向前走去。她走後,他未碰;她走前呢?若她隨他回去,是不是又會來一場輪回?不倦麽?
“那個郴國公主,朕連她的手也沒碰過!”他頓足大叫,為著她的冷然,萬般委屈。
他應該委屈麽?她苦笑,徑自走離了身後男人的視線。
她與他,究竟是緣深緣淺?緣淺,為何穿越異域時空,穿越重重疊嶂終得相見?緣深,又為何,聚少離多,波折難斷?且不管緣深緣淺,他們,是注定錯過了。
*
他是這地麵的老大,他賴著不走,她趕不動,總可以避出來的罷。
當戎晅久居藍府後,作為藍府主人,藍翾反而無處容身,所以,此刻的她會在這良城的大街小巷徜徉。
也就在這心不在焉的閑走中,未發現兩道悄無聲息地迫近自己的身影。
苛氏兄弟的人?兩個男人逼到麵前時,這個念頭自她腦海一閃而過,但來不及向深處尋思,一塊明顯不太衛生且帶有異味的抹布狀東東罩上嘴來,她被迫沉入了混沌之中。
這可真是什麽狗血橋段都碰上了呢。她暗暗忖道,再醒來時,身上沒有繩索,沒有鐐銬,所在的位置是床上,頭頂是嵌花軟賬,身下是溫軟錦褥,放眼室內,窗明幾淨,清香繚繞。作為伺候“囚犯”的牢籠,這個環境會不會太高檔了些?
藍翾撫著昏沉未消的額頭,下榻在室內方寸間摸索徘徊,試圖尋獲些蛛絲馬跡弄清楚自己當前的落腳點,聽得門扉“吱呀”一聲,擾斷了她的企圖。
她旋身看過去,一個男人的瘦頎身影在逆光而立,一時間看不清對方麵目。直待來人行至距她不足一尺之處,五官相貌才清晰起來,
下一刻,她聽到了自己的抽氣聲,她不是沒見過出色的男子,戎、勒兩位都是頂尖的人物,卻不曾見過如此絕色的男人。若非那顯而易見的喉節,寬闊修長的骨架,她還真會以為自己又遇到了一個較畫貴人更勝三分的嬌嬈。
“宣相,別來無恙。”男人開口。咦,聽到一個頂級女神級別的男子一口純正且略帶磁性的男腔還真是別扭。
藍翾不意外對方了解自己的底細,若你是路人甲乙丙丁,人家哪有興趣費恁大力氣收容?
“你我見過?”她問。
對方揖了揖,朗聲道:“貴人多忘事,一年前,在下兄弟曾力邀宣相到寒舍作客,誰想宣相半路遭煊軍所擄,致使在下失去與宣相唱和應對的榮幸。好在天不負我,今日終能得償夙願,如此說來,也是在下與宣相的緣分。”
黑衣人一號、二號?她恍然:“閣下是苛劼,或是苛劬?”
是他們麽?若佘國王室中有此等俊美異常的人物,應是天下皆知才對。想那宣隱瀾也不算是耳閉目塞之輩,何時竟漏聞這段王室妙聞?
對方倏爾一笑,登時天地失色,日月無光。好一個美人如玉在雲端,襯之那一襲如夜黑衣,若魅若妖,妖豔不可方物。
“在下是苛劬。”對方道。
出使過淦國的苛劬?佘國派出這樣的“美人”與傳說中葷素不忌的勒瑀交涉溝通,還真是耐人尋味得緊。
“在下前來是為宣相解惑的,說起來有些麻煩,為免勞頓,我們坐談可好?”
溫和有禮,君子謙謙,如果沒在那一雙善徠美目深層窺見一抹不易現形的機詭,藍翾對其觀感會是一百二十分——
她從來都不喜歡邪氣過重的男人,想來此也是她不曾為勒瑀心動過的誘因之一。
“客隨主便。”人家既然客氣稱己為“客”,她也不好妄自菲薄。
“上茶。”“美人”公子一聲吩咐,門扃再開,魚貫而入是三名垂鬢侍女,茶、點擺了個滿桌。趁此機會,也讓她有幸見識到了直挺挺杵門外兩側的兩尊警伺“門神”,提醒她切忌輕舉妄動,否則後果自負。
雙方落座,省卻客套虛應,苛劬直入主題:“請宣相走這一趟,實因有事相求。”
藍翾捏起一角蝦仁酥送入口中,斯文地咀嚼,再以一口清茶送下,未進早膳的腸胃總算有了點滴存貨。
苛姓美公子見對方四平八穩全沒有接自己話題的意思,淺淺一笑,自動將話題延伸開來:“在下是不清楚宣相為何遲遲未歸淦國,卻非常清楚宣相的遲歸所引發的後果。佘國為此付出的代價是數以萬計無辜百姓及無數將士兵士的性命,六座陷落的城池,並因此送出了佘王陛下最鍾愛的王子。不知宣相對這一切有何說法?”
說法?殺人者因殺人未遂遭捕入獄後卻要向未遂的受害者討個說法,這是哪一門子的強盜邏輯?藍翾聲音清淡:“不滿閣下,宣某重獲自由的時日並不長久,對於淦佘之戰,也隻是從民間百姓在街頭巷尾偶及談論而獲知一二。所以,一時無從評斷。”沒轍,鄙人腦鈍智緩,還請見諒。
苛劬吸口氣,絕美容顏上寒意陡起,不過,迅速地,又不著痕跡地吐出這口氣——先起了怒,便是輸了。
“宣相,”他扯起豔麗天成的朱唇,砌出是一個不過眼底的笑,“事由宣相而起,理應因宣相而解。此也是我兄弟再次大費周章請宣相一敘的因由。明人不講暗話,宣相聰明若斯,當是明白在下所求何事了罷?”
藍翾莞爾道:“事由宣某而起?哪樁事是由宣某而起?淦佘之戰?還是貴國王子赴淦為質?在宣某失蹤之前,貴國的戰爭從未停止,若說淦佘之戰罪在宣某,煊佘之戰又該記在誰的頭上?再者說了,宣某的失蹤,正如閣下所言,不是在下閑來無事憑空消失。若依此向上攀溯,佘國的戰亂實在很難諉責於他人。”
所有戰爭,最大起因不外乎人的貪欲與野心。她呷一口清茶:“貴國王子屈身為質,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錦繡少年,因為父輩的貪欲,遠涉他國,想想的確令人扼腕不已。閣下擄宣某前來,是欲換回貴國質子或是別有所圖,但講無妨,也好讓宣某掂量掂量宣隱瀾是否有那個分量。以免閣下好一通大費周章,換來卻是徒勞無功,白忙一場。”
苛劬從未自心底欣賞一個人,但眼前人令他無法不由衷激賞。他道:“宣相爽快,在下也不好拖泥帶水。敝國王子金玉之軀,自是首要平安返回。再有,在下要討宣相一個承諾,貴國至少在五年之內不得興兵犯我佘國。宣相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