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將軍的至情,王上的多情
“你怎麽找到我的?”藍翎問。
燈光下,對麵的男人冷麵如霜:“這不是重點罷?”
藍翎淡淡道:“對我來說,這個問題是我唯一好奇的。”
厲鷂傾身握她的手,卻被她如遭蜂螯般地抽離。他麵色變了變,道:“是阿三。我細細盤問了隨你進府的每一人,阿三告訴我,你在良城曾購過一處破落房產修繕,是你們之前曾經的避難點。”
阿三?大意了,早知道離府前先炒了他魷魚!藍翎恨恨道:“你不是在軍中,怎有時間找我?”
厲鷂:“我的妻子不見了,我自然要向王上告假找你。”
藍翎:“為什麽找我?”
厲鷂:“不能安家,焉能衛國?”
藍翎:“你安得還真是一手好家。”
厲鷂:“為什麽?”
藍翎:“什麽為什麽?”
厲鷂:“你知道的。”
藍翎:“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厲鷂:“翎兒!”
藍翎:“耳朵沒聾,不需要那麽大聲也聽得見。”
厲鷂氣怒交加,盯著她倔強的小臉,良久,又愛又恨地歎了口氣:“乖翎兒,不要鬧了。”
藍翎別開臉,他瘦削了許多的麵孔讓她心折:“你找我做什麽?”
厲鷂好脾氣地:“捉拿逃妻還需要理由嗎?”
“逃妻?”藍翎挑眉,“你沒看到休書?”
“你還敢提休書?”厲鷂好脾氣一跑而光,豁地站起來攫住她皓腕,“我知道你愛玩,可是這一次你玩得委實太過火了!”
玩?藍翎怒極反笑,說:“過火在何處?妻休夫於禮法不符?或者……”
他褐眸內火芒撲簇,雙掌掬住妻子纖纖細腰硬生生從桌子對邊給她提了出來箝進懷裏:“翎兒,你不相信我?你可知道你的懷疑會成為這世上最利的一把刀?”
“你……”他眼裏的痛切灼傷了她,周身尖銳的利刺軟了,“認為那僅僅是懷疑嗎?那些不都是已經既成的事實麽?木瓜哥哥,我是不可能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無論我如何地愛你。所以,你留下那個女人,我退出,你的選擇便是我的宿命,我認了。”
厲鷂心弦被這個小女子糾痛了,一直以來,他的小妻子都是頑皮嬌憨、膽大包天的,幾時也成了淒愴哀怨的宿命者?
“翎兒,小傻瓜,你是真的誤會大了。那一日,你問我是否要留下卿表妹,我才回答了一個‘是’,你便不容我再說推我出門;我原想等你氣消一些再向您解釋,可翌早進房時你便不見了人影,徒在桌上給為夫我留下一紙……休書。為夫當時又氣又惱,若你在跟前,非要打你屁股三百下。你為何不聽我把話說完?我是說要留下卿表妹,何時說過要納她為妾?”
藍翎眉兒皺起:“不納她為妾,你留下她幹嘛?為奴為婢?為將軍鋪床、疊被兼暖床?”
“翎兒!”他怒叱,“我的翎兒幾時變得這般尖酸刻薄?無論如何,卿表妹也是一個出身清白的女兒家,而且她如今已是厲家的人,你這個當家主母不可以失了風範!”
一句話,摧毀了藍翎的堅強外衣,突然,她喉嚨裏逼出一聲尖叫,隨後是淚飛如雨的大哭,手掙紮、捶打著束縛著她的胸膛:“滾開,滾開,我不要做你厲家的當家主母,我不要,你要那個女人做你厲家的人,我不要你,不要你,放開我,你寫休書,換你來寫,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我要姐姐,姐姐,姐姐——”
下一刻,藍翾破門而入,張開懷抱。藍翎撲入姐姐懷中,涕淚縱流,肝腸寸斷,暈濕了姐姐粗布男裝的前襟,
“姐姐,我們走了好不好?我們離開這裏,這裏不屬於我們,憑什麽男人三妻四妾?還要我們委曲求全?我們回家,離開這裏,離開這些臭男人,好不好?好不好?”
藍翾撫著其因哭得太過而打嗝不止的背,歎息一聲:“縱算我們沒來這裏,也會在別處,翎兒,有些傷害是我們避免不了的。至少,我們還有彼此,盡情的哭過、鬧過,忘了算了。”
緊隨其後的戎晅將話悉數聽盡耳中,俊臉陰鬱難抒。聽到藍翎哭喊之前,燈下獨坐的他們,竟然未發一語。他不說話,她便也不出聲,她的沉默令他心驚。他盯住她,要在她水樣明眸裏尋到隻屬他的脈脈柔情,而與他對視的,卻是兩汪夜似地幽深,這樣的淼兒,是他所不熟悉的。他的淼兒,可以狡猾如狐,可以靈慧如仙,但絕對不是那般模樣,靜默得像一座雕像。
而剛剛,她說“還有彼此”?僅有彼此麽?那她置他於何地?無數個銷魂蝕骨的纏綿之夜,無數次輝煌燦爛的靈肉合一,他才是和她最親密的人,不是嗎?
厲鷂聽得出自己的妻姐對自己也誤會良多,張口道:“懿翾夫……”
“在下藍翾,厲將軍如不願直呼藍翾其名,也可稱我一聲‘藍姑娘’,這裏,沒有將軍口中所說的人。”藍翾將抽泣到昏昏欲睡的藍翎扶到藤椅上,“我想知道是什麽話題引得翎兒崩潰至斯?”她比誰都曉得是什麽話題,但她需要親耳聽聽當事者的說辭。她太想知道,是什麽樣的借口使得一個原本至情至性的人也向往起齊人之福。
“您是翎兒的姐姐,在下隨翎兒一起叫夫人一聲‘大姐’並不為過。”厲鷂取折衷之法,“在下明白眼下在大姐的眼中,厲鷂是犯了錯。可厲鷂至今不明白自己錯在何處?若執意求之,必是厲鷂不能適時察出翎兒心有鬱結。”
“從某種層麵上講,將軍的確沒有錯,畢竟這世上能夠專情的男人委實太少,將軍隻不過做了大多數男人都會做的一件事,何錯之有?”藍翾話鋒裏的尖酸譏諷不加掩飾,她懶得繼續交際應酬了。
厲鷂褐眸裏是坦蕩蕩的真實,道:“大姐,厲鷂無法就其他男子的作為發表任何看法,但厲鷂可以決定自己做什麽及怎麽做。厲鷂不知為弟納妾為何會犯下眾怒,所以更不知自己身犯何錯。”
為弟納妾?藍翾微怔:她們真的誤會了什麽嗎?
“厲鷂自幼年始,便曾有過誓願,此生所娶妻子必是厲鷂之平生惟一所愛,否則寧可終身不娶,所以我才會娶翎兒為妻。”厲將軍字字擲地有聲,“厲鷂這樣說,大姐應該明白了麽?”
娶她,隻因為她是那個人,無關出身來曆,無關王上指婚?厲鷂一身傲骨,若非愛屋及烏,憑自己方才語氣裏的不屑和譏諷,他早就勃然大怒或拂袖而去,所以,他愛翎兒,而且是愛慘的那種。
“所以,你隻所以留下那位‘十全佳人’,是因為她是令弟的妾?”她確認。
“自然是如此。”厲鷂懊惱的眼神放在藤椅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兒身上,那張巴掌小臉上的淚痕令他心疼如絞。不,心早已淪陷,直至萬劫不複。但是……“十全佳人”怎麽回事?又是這個丫頭自行創作的名詞?
“抱她到床上,讓她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讓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然後不要有一絲遲疑,盡快把實情告訴她。這個丫頭,一直以為你留下的女人是你的妾,而你所強調的是她身為主母的容忍。愛情遠沒有人們想象得那麽堅不可摧,有時候,隻是一個陰錯陽差,便會失之交臂。”藍翾執起翎兒的柔荑置入厲鷂掌中,“若愛她,便讓她成為你的惟一。若無法做到,便放她走,縱然痛苦,也總好過兩個人一起在地獄煎熬。”
厲鷂收緊了大掌,牢牢收住那腕素手,十指交纏,似在昭告著兩人終將纏繞一生的相依相守。
藍翾一笑,翩然離去。翎兒的路,還是需要她自己走。
*
“淼兒!”
藍翾腳步頓下,急促行走的身子停了下來,轉回身,迎接屬於自己的問題。
“那些話也是說給我聽的,對麽?”戎晅問。
星光下,她眸深如夜,看不出喜嗔怒怨。
戎晅走近她,道:“淼兒,你可知你的殘忍?燒了離人宮,也幾乎燒了我,你可知在看到火焚的那一刻,我是怎樣的心情?你做這一切,未曾想過我半毫,是不是?”
依他的脾性,依他的尊貴,藍翾料得他是要有狂怒的,可他幽月般的黑瞳裏,依舊是溺人的深情,若非她的記性出奇的好,清醒地記住了那臂彎亦曾擁過除她之外的軟玉溫香,她幾乎要放任自己溺進那腔深情內。
“我想過。你是個多情的人,不可能會對我的生死無動於衷。可是,除了如此,我想不到更好的可以讓我們兩個逃脫彼此苦海的方法,你要相信,傷你,也不是我所樂見的。”
戎晅握住單薄的她雙肩,直直要望進她眼底深處:“為什麽?淼兒,莫非阿晅對你的深情,在你心中竟如此膚淺?阿晅愛上你,隻是因為他的多情?”
藍翾淡笑:“若不然呢?阿晅愛上淼兒,是由一份陰錯陽差造就的緣,阿晅愛上淼兒,多少有先入為主的別無選擇罷?若換了別的女人救了阿晅,誰又知道會不會有另外一段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