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冷宮的時光,深夜的旖旎
藍翾回:“我也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我相信王後比我更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榻上悠悠醒轉的畫貴人不勝嬌弱地:“懿翾姐姐,奴婢真的是奉了王上聖命來拜會姐姐,向姐姐請教學問的,您實在不應誤會了奴婢的交好之心。奴婢自知姿質庸俗,以後未經傳喚,不來打擾姐姐便是,姐姐不要生氣。姐姐要責罰奴婢,奴婢定然領受,但請姐姐看在奴婢身懷王上骨肉份上,容後再罰。”
隨即,王後嚴正凜然地:“王上,事關龍種安危,茲事體大,臣妾統領後,實在不該讓此類事件發生。請王上交給臣妾裁奪。”
王上幽幽黑眸定定地落在麵無表情的藍翾身上,足足一刻鍾未發一語。在眾人幾乎要窒息的當兒,他道:“抬畫貴人回寢宮,好生調理醫治,務必保住朕的兒子。畫貴人身在懿華宮受驚動胎,懿華宮主難辭其咎,移居離人宮,過後朕將親自審理此案,膽敢謀害帝嗣者,無論是誰,必得嚴懲。”
無怪乎此類情節被各種三流電視劇采用不衰,當真是經久耐用,屢試不爽。現如今,最值得慶幸的是當時伶兒、倩兒皆在邶風學堂幫忙,遠離現場,並有伯昊這樣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否則,王後再對她們來一個屈打成招,罪名徹底坐實,冷宮坐穿事小,這條活得波折迂回的小命都怕是要賠給人家了。
“不過你們有一點說得對,我若真要做什麽事,當真不會做得如此粗糙,任人握住這麽多把柄。算了,我想造事者誣陷得成,不會那麽快再找茬滋事,咱們以前為了邶風學堂,日子都過得忙碌匆促,如今就權當休假吧。”何況,煊王陛下也算偏私,打入冷宮一切用度未變,還有美婢服侍,她算得上邶風宮第一人了。
一縷夕陽的光暉從窗子射進來,也隻有在這個時候,這座幽沉的離人宮才會沾上點陽光。藍翾此刻,正身處在這點難得的光華中,為淡藍色的衫裙鑲上一線金暉,滿頭青絲挽在一條淡藍絲帶中,雪膚花貌,素顏如玉,令人屏息的美麗。倩兒、伶兒都為這種美麗心折著,也為那驚人的淡定歎服著,有這樣高貴卻不驕縱的主子,是她們三生修來的福氣,但王上為何不這麽想?
“怎麽了?”接到兩婢欲泣的注視,“我也知道,讓你們跟著在這間冷宮裏,你們必定會平白受很多委屈,我教你們一個法子,你們找明源,所有吃穿用度請他代為張落,也省得你們跑進跑出,受別宮宮人的明譏暗諷。我相信,明源他還是會樂於幫這個忙的。”其實她是吃準戎小朋友對她不會全然絕情。
勢得其反,兩個美婢沒被安慰得住,眼淚反而都暢快的淌出,抽噎不止,最後索性是“哇”地大哭,兩個人先後跑出門去。
差不多可以了解兩個小妮子為她們主子焦慮擔憂的心情,哭一通也好。手裏的筆不曾停輟,這一場變故,使藍翾不得不質疑自己的耐心:一定要等到中秋月圓之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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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離人宮的第六日,第一位訪客上門了。藍翾倒想過自己不會無人問津,至少翎兒肯定會設法過來一趟,卻沒想過首個到訪的會是琴妃。
每一回看到這女子,藍翾都要想到“林黛玉”,從書中走下來的活生生的林黛玉,兩眉似蹙非蹙,雙目含情脈脈,嫻靜如姣花照水,行動若弱柳扶風。這樣般一個嬌怯怯美生生的人物,任你是女人,見之也不無憐惜。
一席交淺言淺後,送琴妃纖弱的身影遠去,藍翾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才情卓絕的女人,受到戎晅多年寵愛不是沒有理由。可女人,偏偏傻,不能愛的人,要愛上;不能拋的心,要拋出。付了愛,拋了心,他卻給不了你等同的回應,便會滋了哀,生了怨,為情傷心,為愛落淚。
“王上的一顆心全在夫人身上,姁姁在看到王上看夫人的眼神時,便已明白了。姁姁曾想過,若王上能用那樣的眼神看姁姁一次,姁姁死而無怨。”
藍翾回道:“人是永遠難以饜足的。他不看你時,你隻求他看你一次;他若看了你一次,你便會期冀第二次。你若不愛他,有他的寵便有了一切;你若愛上了他,你會要他的愛勝於一切。而當他愛上了你,你不再會滿足他愛你,你還會希望是他不可替代的唯一。”
“唯一?”琴妃聽到那兩個字,飄忽地笑,“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麽?算是她的苛求,若無唯一,隻有放棄。
臨別前,琴妃又道:“姁姁心知,那樣的事,夫人不會做,也不屑做。舍妹年幼無知,隻希望夫人莫要恨她。她定然會受到應有的教訓,這個宮廷裏最不缺乏的景致就是寵衰更迭。”
這個道理,既然想得到,為何看不開呢?
“夫人,睆公主和衛宇大將軍夫人來了。”倩兒稟道。
這下子,耳朵要不清淨了,還是扔開這一堆自己不擅長的哀怨幽思,調侃去也。藍翾含笑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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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些麽?”
“是,奴才看得清楚,且與伶兒、倩兒交好,懿翾夫人的起居情況便是這些了。”明源答,暗裏祈盼王上千萬別再命他講上第六回。
戎晅“嘩”地推開手底奏章,修長的指尖在案幾上敲擊:她不氣?不怨?不惱?灑掃清理做什麽?難道她打算在那個鬼地方住一輩子不成?當下雖是春暖花開,那個鬼地方卻終日難見陽光,陰鬱寒重,她那怯寒的身子可受得了?也不知,那顆聚焰珠帶在身邊沒有?
“明泉,將朕那張玉狐裘交給明源。明源,你設法交到倩兒或伶兒手裏,但不要說是朕帶過去的,知道麽?”她不氣不怨不惱,他又氣又怨又惱,氣她不肯服軟低頭,怨她不給他親近的梯階,惱她的隨遇而安。他想極了她的生動清靈,想極了她的甜美輕盈,想她那一日在林間的輕舞,想她在浴池氤氳中的芙蓉出水,柔膩的香腴,絲綢般的滑潤……他欲望陡地升起,手握成拳,咬牙相抗,乃抵不消那愈燃愈烈的渴求。
“王上,敬事房的來了。”明泉不敢看主子陰暗不定的臉色,領了敬事房的太監進來。敬事房太監將列放著各宮玉牌的托盤舉過頭頂。
手探出,一個個玉牌代表著一個個可以舒解他此時欲望的香豔軀體,但是,一對清靈精動的水眸硬生生逼上來,一個牌子已經捏到手了,在敬事房太監暗喜的窺視中,又無力地滑落下來。他驀地起身,狠聲道:“明泉,將那張玉狐裘現在拿來給朕!”
欲望因誰而起,便要找誰排解,無關人等,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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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宮坐東向西,背陽納陰,雖是晚春時分,室內卻陰冷侵骨。好在午後,庭外的陽光還算充足,倩兒、伶兒布了竹幾軟椅,沏了一壺花茶,藍翾手裏拿一卷伯昊先生贈閱的《春秋》,身上著一件令人起疑的玉狐裘,就這樣坐在晚春的日光中,消磨時日。
昨夜的春夢,虛耶?實耶?她自然知道那是真的,若非哪來得這件價值不菲的玉狐裘?似夢還醒之間,他精健的身軀覆了上來,耳旁是他促熱的粗喘,唇上是他密不透氣的深吻,每一度瘋狂纏綿後,都給他攬在胸前調息,聽著他強烈有力的心跳入眠,雖然每一回又會讓他以同樣的方式喚醒……天光露曙時醒來,榻旁已無人跡,一夜歡愛,連他的臉也不曾看清,如不是枕畔尚留著他的氣息體味,她定然會以為隻是春夢一場。等真正醒來時,天近午時,才看清身上的薄被上,加覆了這件雪色無塵的玉狐裘,而薄被下不著寸褸的玉體上,遍布著他造訪過的印跡,甚至比新婚之夜還要激懷壯烈。夜半來,天明去,他老兄以為他在幹嗎?扮狐仙還是效仿蘇小小?
收回有些飄遠了的思緒,回神的美眸,竟與一雙在門外窺視的眼睛相碰。憑直覺,這雙眼睛在那裏探究已久,久到四目相對時它來不及撤退。不過,須臾之間,它的主人發現了被人發現,卻仍和她對視良久,而後,不緊不慢地消失。
自打入了離人宮第一日,藍翾便感覺到它的存在,不曾以為意。不過,與它遭碰還是頭回,看情況人家是理直氣壯,自己也不好怠慢,索性追過去加強了解。思及此,她的腳步已到門前,拉開庭門衝到院外,隻來得及瞥見一角紅衫隱入相鄰不遠的宮門內,除此,荒草豐茂,野徑無人。
“夫人,您要出去麽?”倩兒追過來。
藍翾搖頭,拉她退回庭內,緊閉宮門,重新回坐,道:“別忘了,你家夫人我如今是閉門思過,哪能隨興外出?”
伶兒停下晾曬被褥的手,噘起嘴兒道:“這事發生了這麽多日子了,隻把夫人關在這裏,不審不理,難道要讓夫人在這裏住一輩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