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美人的誣陷,本相的冷宮
被兩個高中生年紀的小女子挑釁了麽?藍翾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倩兒上前一禮:“夫人,畫貴人不說奴婢險些忘了,出來時奴婢為夫人做了冰糖玉瓜羹,那玉瓜是東域王遣五百裏快馬為王上送來,僅有兩顆,還是王上聽聞夫人吃不慣那南疆玉葡萄的奶味,特地叫明源公公給夫人拿來一顆呢。”
伶兒也不甘寂寞:“是啊,夫人,其實是您體恤奴婢們,將葡萄賞給了奴婢等人。可王上疼你疼得緊,就趕緊送來了那甘甜入口的東域玉瓜。這走了大半日,合該回宮歇息,也嚐嚐倩兒的手藝。”
畫貴人主仆臉色灰窒。
藍翾卻在暗裏搖頭:這兩個小妮子雖說是護主心切,卻全無必要。畫貴人得意盡須得意,除非如漢武李夫人般聖眷正濃時韶華早逝,否則總有笑語斷絕之時。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那首詩是每一位寵妃必然要經曆的過程為,畫貴人的姐姐不是最好的範例麽?至於她,一個異空闖入者,是這一場遊戲的劇本裏原所沒有的角色,寵辱興衰,縱算有在意,也抵不住冥冥之手。也許,明日醒來,身下的床榻便換成了自己臥室的那張彈簧床。所以,何苦介入太深?
“夫人,我們回宮罷。”兩個小妮子又道。
“也好,藍翾便不打擾畫貴人賞花,有緣再會了。”她旋身之即,從紅花綠樹之間遙遙望見了前簇後擁中向這邊閑庭散步來的戎晅,刺痛如針襲心,腳下匆匆,走向的是另一條不會與之遭逢的路。無論如何寬慰自己,終究還是會在意呢。心不由己,惟控己身了。
戎晅走得更是匆促,到了目的地,望著迎駕的佳人,漂亮的長眉擰出狐疑的折痕:是他看錯了麽?剛剛明明是她啊。原以為,她解了氣,低了頭,到此等他。他等著看她嬌嗔淺怨,靨紅眸醉。為何人沒了人影?
“王上,您太累了麽?這是臣妾親自調製的果茶,清心爽肺,您嚐一口試試味道還好麽?”畫貴人扶著他落坐,捧一盅果茶奉到心神不寧的王前。
戎晅接過啜一口,辨不出是何滋味,問:“你一直在這裏麽?”
“臣妾自然在這裏,王上今早上朝前不是吩咐了臣妾在此候著王上麽。臣妾早早調好了果酒,隻盼著王上早些下朝,臣妾無一時不再想著王上呢。”畫貴人偎坐到近旁,貼飾著花鈿的桃花麵明豔照人,塗著絳色丹蔻的纖纖玉指在男人胸前紫色袍服的金龍上淺淺撫挲。
“一直是你一個人麽?”戎暄問。
“她們都在。”美人纖指掠過那些宮婢,“王上放心,臣妾會很小心,不讓腹中的龍子受到任何意外。”
感念王上如此掛懷,畫貴人纖手落在小腹上,嬌媚地笑。
戎晅耐心尚存,問:“朕問的是你一直坐在這裏,有人經過麽?”
畫貴人微怔,再遲鈍也不會聽不出王的弦外有音,有人經過?“王上,您是指懿翾夫人麽?”
戎晅悠閑呷酒,俊顏無波,問:“懿翾夫人麽?她過來做什麽?”
畫貴人一直偷覷著王上的麵部變化,見王上並未因她口中吐出的人稱有任何異常,心中懸石放下,道:“是路過,她知道臣妾懷了龍種,說了一聲恭喜呢。王上,臣妾也好喜歡吃東域瓜呢。”
“東域瓜?”戎晅的幽月黑眸中精光驟閃而過,“是她向你提起的?”
畫貴人噘了噘小嘴:“懿翾夫人高傲的很,她似乎不太願與臣妾交談。倒是她那兩個丫頭,嘴巴刁利,強將手下無弱兵,懿翾夫人調教得好高段呢。”
不是。失望彌上心頭:他不怕她與群妃起隙,因為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到她;不怕她爭風奪寵,因為他很享受她在意自己的感覺。他很清楚的知道,無人可替代她在他心裏的分量,但是他需要她明白,也需要她適應,他是王,無法隻屬於她一人。以她的七竅玲瓏,相信她會在最短時間內調整明白,因為他們還有漫長的一生要一起度過。今天,遠遠望到那一抹玉影時,他以為她已示軟低頭……難道不是麽?
*
正陽宮,王後寢宮。
聽完了畫貴人的絮絮贅訴,甄媛秀麗的粉麵上看似鏡平無紋,實則在心裏已掀起波濤翻滾。王上對懿翾夫人的在乎遠出乎她的預期。以為,找了這個心性智慧遠不及一張臉三成出色的“煊國第一美人”獻上去,定會獨占住王上的目光,更會打破另一張臉上令她所不樂見的優雅自如。目前又是如何呢?重華偏殿內的一場堂審,除了領教了那張嘴的犀利縝密,更讓王上的目光在那張臉上興味盎然的停留,前期的運作不足、大意輕敵使她輸了那一回合。而現在,從畫貴人賣弄自得的言談中,強烈透出王上看似無心的問詢顯然不像畫貴人自以為的“關懷腹中龍子”,若猜得不錯,他是在搜尋那個女人的動向。
隱著心機的溫潤目光停在麵前這張臉上,的確是美,美得足以令天下女子絕不願與其並立於世,如此無與倫比的美貌,合該是獨寵一身的。所以,隻要附之相應的智量,不難抓住王上的眼,入主他的心。
“畫貴人,近來你身子還好麽?有沒有因為懷了龍子而比較辛苦呢?”
畫貴人嬌笑:“謝王後娘娘關心,臣妾好得很。有王上和王後所賜的補品養身,這個孩子不知有多知足呢。”
雖然大腦簡單了些,嘴巴還是甜的,要得就是你的膚淺易控。甄媛淡哂:“如果你這一胎產下龍子,王上會更寵愛妹妹的,妹妹一定要妥善護住腹中的胎兒,知道麽?”
畫貴人雙手護在腹前:“是,王後姐姐。”
“可是,妹妹,要抓住王上的心,不是隻有產下龍子這麽簡單呢。”
美人:黛眉輕顰,美目含愁:“請王後姐姐指教。”
乖,等得就是你這一句。王後稍作停頓,細巧的眉眼牢牢鎖住眼前絕豔:“妹妹敢賭麽?”
*
這便是冷宮?
冷宮的“冷”指的不是氣候,而是氣氛罷。舉目荒涼頹廢,室內清冷寂寥,盈鼻不去的是久絕人氣的枯朽。盡管自進得來以後,和伶兒、倩兒整日清理灑掃,也仍去不掉那個“冷”字,也許冷宮的“冷”字,更在人的心境裏。
伶兒將一束春桃花插進土定瓶中,回頭所見,主子猶在握筆臨書。
“夫人,您不擔心麽?我們進來已有五日了,不見您有憂色,莫非您已有了辦法?”
藍翾眉目未抬,答道:“什麽辦法?你當你的夫人是智多星麽?眨一下眼睛就會有辦法?”
“可是,您不氣嗎?”
“氣什麽?你當你的夫人是氣筒麽?動輒就生氣?”
“夫人~”伶兒纖足一頓,“您怎麽會不氣?畫貴人誣陷您,王後栽贓您,王上冤枉您,伶兒都好氣呢,夫人為何會不氣呢?”
藍翾水眸一,嫣然道:“伶兒,你如何肯定我是遭人陷害的呢?你為何會篤信我不會做那件事呢?”
舉著抹布擦拭不停的倩兒聞言轉過身,道:“夫人當然是被冤枉的,因為夫人根本不可能做那樣不入流的事。夫人真要和人鬥,也不會采取那樣不入流的法子。”
“是,奴婢也是這樣想的,若夫人要鬥,她們都不會是對手!夫人有夫人的驕傲,不屑於做那等下作的事!”
是平日小覷了這兩個小妮子了麽?她笑道:“你們竟然比我自己還要相信我。我的確是沒做那件事,不過,也可能是還沒來得及做。我不敢保證如果自己參與到這場遊戲中,會不會做那等事,畢竟人在局內,為達目的,手段無法任你精挑細選。”
是的。冷宮,藍翾目前所處,已非高華隆重的懿華宮,而是冷宮之一“離人宮”。
五天前,藍翾因月事來訪閉門宮中調養,豈料禍事也隨之來訪。畫貴人攜著精致禮盒,掛著顛倒眾生的笑靨,飄然而至,言曰是遵王上諭囑,多到各位姐姐跟前走動拜會。她忍著襲腹的冷痛,奉茶待客,為客者在初始的客套過後,卻不客氣起來,出言頗多挑釁。藍翾處於“非常時期”,性子焦躁了些,既然話不投機,擺袖送客。畫貴人突然跌倒在地,當即花容失色,捧腹哀叫。藍翾雖覺奇怪,仍伸手相扶。侍立室外的宮婢太監聞聲衝進門來,攙起地上呻吟不斷的佳人置於榻上,有人飛腿去叫太醫。
不多時,太醫來了,王後來了,剛剛下朝的王上也隨後趕到。看著這一幕,藍翾忽然眼熟得一塌糊塗。果然,太醫診斷:“畫貴人腹受大震,動了胎氣,幸好平日保養得宜又傳醫及時,龍胎尚保得住,遲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宮主藍翾身上,王後國母的風範再得發揮良機,侃侃道:“懿翾夫人,本宮要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