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誰是這個後宮的主人
怕死又如何？藍翾蹲下身，取出錦帕輕拭著他臉間額頭的血漬汙塵，柔聲道：“參兒，不止老師，在座所有人都明白你不是貪生怕死，反而是智慧呢。若是你一味逞勇衝上去，卻是老師最不欣賞的匹夫之勇。現在，你冷靜下來，因為老師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要想清楚些，再回答，聽到了麽？”
戎參淚猶在眶內，重重地點頭。
“一，太子是誰？據老師所知，王上尚未冊封太子。”
“太子就是太子嘛……”戎參囁嚅不解。
“太子的母親是王後娘娘，宮內的人都要稱他為‘太子殿下’。”戎星代答。
明白。她再問：“二，你們的父王可曾頒布過任何敕諭，命你們見到他必須行禮？”
眾童搖頭，戎宿邊啃手指道：“是不曾有過，但這已是宮裏的規矩。咱們出身不好，見了那些貴族娘娘們的王子是要行禮的，況且是王後娘娘的兒子。”
了了。她又問：“三，戎商推了太子哪裏？太子摔在哪裏？有沒有流血？”
最怕的是電視劇裏經常上演的鏡頭，當事人不慎一推，後者隨便一倒，迎接後者後腦的不是桌角就是硬石，以致鮮血橫流，一命嗚乎。那便是最惡劣的情勢。
戎參仔細想了許久，道：“因為太子當時正騎在我身上拿拳頭揍我，戎商哥哥隻是用了些力氣拉開太子。不知是腳下絆了一下還是怎地，太子就倒了下去，摔在沒開多久的迎春花叢裏，侍衛抱起來的時候沒見流血，隻是他閉著眼睛，是暈了過去。”
“太子今年多大了？”
“八歲，聽我娘說，太子與我同年。”戎星道，沒說出口的是，同年不同命，人家天上，她在地下。
八歲的孩子就會裝死碰瓷了麽？但是，在這樣的宮裏，又有什麽不可能。眼下，先須與戎商見一麵才行。
她站起：“戎星，你帶著大家讀《愛蓮說》，午時散課，下午放假，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不要隨便走動。戎參，你隨我來。”
“老師……”遲遲疑疑的童聲喚住她邁出半步的纖足，轉回身，無數隻晶瑩清亮的眸投注過來，“您會救戎參哥哥，對麽？”
她頷首：“老師會全力以赴。”
*
重華殿偏殿。
戎晅以獨裁一切的姿勢斜偎在龍椅上，薄涼的唇角邊，若有似無的一抹笑，譏誚；黑眸內，冷視天下的睥睨，不耐。
下麵，他的女人們，王後、嫻貴妃、芳妃及一幹他不能準確叫出名姓的嬪妃，義正辭嚴、此起彼伏地隻為一件事：王後所出的三王子遭襲，有嫻貴妃所出的六王子及一幹隨從從旁作證，襲擊者是乃戎商，一個賤婢所生的孩兒。再者，以前那些個孩子也算老實本分，最近卻不知是受了誰的挑唆，竟會膽大至斯，希望王上明察。
而王後的訴求比其餘眾人更多一項：王上日理萬機，這後宮之事不好勞動王上煩心，還請王上將此事交由她這位後宮之主全權處理。
終於，獨裁者開口：“王後就在此審理，朕旁聽可否？”
王後一愣，旋即道：“臣妾謝王上。”而後吩咐一幹人等準備，堂堂一國之母，欲施應有的威儀了。
三王子戎乾在兩名小太監的攙扶下蹣跚而來，虛弱地參見過父王、母後及各位娘娘，得了一個賜座；緊接著，六王子及事發當日隨在三王子身畔的兩個伴讀作為“目擊證人”也到場伺候。
龍階下，一把鳳椅，王後端踞於上，一聲口諭“帶戎商”，在兩名侍衛的解押下，戎商臨堂。
十一歲的臉上籠著一層超乎於年齡的淡漠，立而不跪。
戎晅眉宇輕動，冷眸微閃。
甄媛怒了，嬌叱道：“戎商，是誰教你的如此膽大無禮？別說你現在是戴罪之身，若不然有王上與本宮在此，你連禮數也沒有嗎？”
戎商彎腰一禮，頭卻桀傲地仰起：“參見王上，王後，請恕戎商無禮，因為除了王上，戎商並不識得其他各位。就算是王後娘娘您，若您不說，戎商也難識尊顏，所以，才在禮節上虧了，您大人有大人量，想必不會與戎商一般見識。”
“好伶俐的一張嘴。”甄媛冷笑，“縱算饒了你的不敬之罪，你仍然要為自己的罪責接受處罰，你認罪嗎？”
戎商劍眉一揚：“戎商何罪之有？”
甄媛不怒反笑，道：“六王子戎坤，將昨日在百柳亭所見據實講出來。”
被點到名的六王子戎坤嚇得一震，不過才七歲的幼童，驕縱並不表示可經大場麵，顫聲道：“稟……稟王後……娘娘，昨日卯時，兒臣等陪太……”耳畔是王後娘娘及他親娘先後的一聲清咳，“兒臣等陪三王子到上書苑，與戎商遭逢，他不但對太……三王子無禮，三王子上前教訓時，他出言辱罵，並將三王子推倒在地。”
“太醫，三王子的傷勢如何？”王後沉聲問。
早就恭候在旁的太醫上前：“稟王後，三王子腦部受創，加之驚嚇過度，亟需要進藥增補及靜養一月。”
“是何原因導致？”王後問
“腦部受創是因外力所擊，驚嚇過度則因猝然不防遭受歹人襲擊，王子身嬌體貴，致使……”
王後隻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昨日的遭襲是否是致使王子受創的主要原因？”
“時間上基本吻合，若王子在其後未再受驚擾，應該是如此沒錯。”太醫中規中矩地答。
王後要的也是這樣的答案，正因為這位太醫是出了名的忠厚耿介，才要他為三王子診治並旁證，反之要個偷機耍巧的，倒顯得她這位後宮之主小家子氣了。
“戎商，你都聽到了麽？”
戎商眼內諷意漸濃，答：“稟王後，戎商聽力很好，都聽到了。”
“你可認罪麽？”
“戎商何罪之有？”
“你——大膽！”王後再好的脾氣也給激起來了，不由得鳳顏大怒，“戎商，你何時變得這般頑劣？聽說有人在教你讀書識字，教得就是些個嗎？還不給本宮跪下！”
戎商應聲而跪，沒半點猶豫，而眼內諷意不減，臉上淡漠依舊。
“本宮再問你一次，你可認罪？”
“戎商何罪之有？”
“你——”若不是有王上坐陣，及自己的身份礙著，王後甄媛想做的，是當即甩給這不知好歹的娃娃一個耳光，“你罪過大了，襲擊三王子在前，拒不認罪在後，態度不恭，性情頑劣，不敬父王，衝撞本宮，你到底是恃了誰的勢？敢如此膽大妄為？”
戎商才要作答，殿門外明源一聲：“稟王上，懿翾夫人、五王子求見。”
玉階上，龍椅內，聽得有滋有味的戎晅長眉一動：“有請。”
*
昨夜，在明源的相助下，藍翾在天牢內見到了戎商，從其口中又將整起事件的頭尾聽了個仔細，殷殷叮囑了幾句，帶著戎參返回懿華宮。用了半夜的功夫，對戎參實施了強化訓練，自己扮王後，明源坐扮王上，倩兒、伶兒扮侍衛，有喝，有叱，有問，旨在加強戎參的臨場應變能力。
今日未到卯時，明源便來報，巳時王後將奏請王上在偏殿會審戎商。
再一次，他們集體對戎參模擬演練，明泉差來的小太監跑來報“開始了”，明源抄捷徑先趕回宮，藍翾攜戎參姍姍來遲。
一踏進殿內，藍翾立即感受到了來自四方的不善眼光，並不以為怪，自己不喜歡人家，人家怎麽可能喜歡你？
禮畢立起，王後笑問：“今日特蒙王上恩準，本宮在此了解一樁公案，不知懿翾夫人所為何來？若是為了探望王上……”
“稟王後，藍翾正是為了王後口中的公案而來。”
連纖毫的虛掩也懶得做，坦白得令人意外。甄媛蛾眉微挑：“莫非昨日三王子遇襲時懿翾夫人在場？”
藍翾搖頭：“不曾。”
甄媛淡笑：“那懿翾夫人又以什麽立場為了這樁公案出現在這裏呢？”
藍翾莞爾：“如此說來，昨日王後在場？”
甄媛：“當然不會，本宮若在場，又怎會讓三王子遭受如此重創？”
藍翾：“那敢問王後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甄媛：“本宮乃後宮之主，後宮發生了這等樣事，本宮自是要審理判斷，還是懿翾夫人認為本宮無此資格？”
藍翾：“如此說來，這幾位昨日也不在場今日卻出現在此處的娘娘也是後宮之主麽？”
甄媛一窒，即道：“這幾位娘娘均與三王子情同母子，關心三王子傷勢，旁聽自在情理之中。”
藍翾頷首認同：“原來幾位娘娘與藍翾一樣都是性情中人，以後倒要多走動走動才是。”
甄媛笑得很不以為然：“本宮並不記得懿翾夫人與三王子有多親近。”
藍翾給予充分確認：“王後記性很好，三王子有王後這般體貼的親母千般疼愛，還有眾位娘娘的萬般嗬護，不多藍翾這一個。”
“本宮是否可以這麽認為呢，懿翾夫人的言下之意是指與夫人情同母子的並非三王子？”王後眼內精光閃爍，亟待聽到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