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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王對相的真心告白

  勒瑀頗受用少相大人的淺怒薄嗔,比起她一向的穩靜沉斂,這才是他更樂於一見的真性情,欣然道:“枉你絕頂聰明,猜得透朕此行的心思,卻也漏了最緊要的一環。行前,朕曾到你府中說到過郊遊及宣卿之前的告假之事,你都不奇怪朕為何會提起麽?”


  “敢問王上為何提起?”宣隱瀾謹遵人臣之道,心中暗嗤:奇怪?要是緊著奇怪,本相早被自己的好奇心給殺死千百遍了。


  “朕一刻少不得你,又不忍見你太過操勞,帶宣卿南巡,正好借此舒散心情,宣卿準不準備領朕這個人情呢?”


  宣隱瀾失笑:“王上向微臣討人情?臣所擁有的,王上全有;臣所有不擁的,王上也有。臣可不會妄自尊大到認為自己有能力償還王上的人情……”明眸一轉,意識到了自己的語病,當即住口不語。看來是裝男人太久了,有時候就是會忘了自己是女人,而且是一個正被麵前這個男人有所圖謀的女人。


  雖然是是稍縱即逝,勒瑀仍然樂見到她臉上的薄窘情狀。若說她尚有不足,便是她的情緒太過清淡,沒有縱氣放聲的大笑,沒有暢快淋漓的大怒,說任何話,做任何事,任何時候,任何狀況,笑總是淡得沒有痕跡的笑,怒總是淺得不著溝壑的怒。這樣的一個人,若單是做丞相,會令人心生敬畏;若是做女人,會少了三分煙火氣。而那稍縱即逝的窘態,無疑將秀雅出塵的少相大人拉下凡塵,淦國陛下的心情更加的好了。


  宣隱瀾拉過一紙公文正待審閱,眼前光線一暗,他已經長身立於案前。


  “宣卿,你確定你沒有能力償朕的人情麽?還是,你不願意?”


  老板站著,她也不好坐著,何況是在這個君君臣臣的世界。宣隱瀾非常“微臣”地起身“王上,臣——”


  話猶未完,她的身子已被人從桌案後硬生生給“拔”了出來,撞進一個滾熱的懷抱,聽見自己可憐的鼻尖磕在硬岩上的聲音,疼得呲牙咧嘴——


  這是人類的胸膛嗎?足以跟相府後園的花崗石稱兄道弟。


  然後,一個聲音從她的頭頂方向傳來:“相信朕,宣絕對有能力償還朕的任何人情。”


  她沒掙紮,他不是說過“抱一下會死嗎”,反正給他抱一抱不會死,隻要不過“楚河漢界”,她還是少惹一隻隨時會食髓知味的大老虎為妙。


  勒瑀感覺到了懷中人不同於以往的柔順,不禁心旌神搖,向那兩片夢寐以求的櫻唇探索而去。


  還真是得寸進尺,這主兒。她螓首偏移,卻因為他的懷抱沒有完全躲開,一吻印在了她的頰上。


  這一幕,好不好教領著四名小婢奉送茶點進來的常容瞧在眼中,他一個急轉,把緊跟在身後垂首低眉的小婢們一推。小婢們在尚不知發生何事的情況下向後麵跌去,絆到了緊隨的同伴,四女當即與杯杯盤盤湯湯水水滾在一處,夾雜著嬌呼不斷。


  宣隱瀾趁此機會脫離了箝製,邊整冠理袍,邊行至門口,打量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四婢及出聲叱責的常容,問:“常公公,何事喧嘩?”


  常容恭敬答道:“啟稟宣相,這幾個孩子人小力薄,步子不夠穩,性子不夠沉,剛剛被門檻絆著了,大驚小怪的叫喚,驚了王上和宣相,老奴代這些孩子賠個不是。”


  切,照您這演技,扔到現代絕對能拿個奧斯卡回來。適才正是從窗裏遠遠瞅見常公公領著人過來,她才放心大膽地給勒瑀“不會死”的抱一下,雖然那個吻是個意外。


  “沒傷著人就好,換一些茶點重新拿過來罷。”她道。


  “是,奴才這就去。”常容匆而不亂地領命而去。


  宣隱瀾忍不住暗自喟歎:做一個帝王身邊人也是不易呢,主子的醜事不但要學會視而不見,還要幫忙遮掩。


  “你對下人如此體貼,豈不是徒惹她們一腔深情枉負麽?”勒瑀在身後笑謔,“看小丫頭們臨去的眼神,定是對你這位豐采如玉的少相暗生諸多愛慕。”


  “豈敢,小丫頭們的眼神,怕是因為王上的英武神姿。”宣隱瀾客客氣氣的反唇相譏。


  勒瑀大笑。他的丞相大人許是自己還沒有察覺已經開始學會“撒嬌”了,而不是一徑以君明臣恭的姿態將他推到千裏之外。雖然進度慢了些,但起碼開始有所轉變。


  “為了獎勵宣卿對朕的如實稱讚,朕邀宣卿明日微服同遊剡城如何?”他朗聲道。


  宣隱瀾的所謂轉變,實乃刻意為之。與這隻大BOSS共事多年,她對他無法不了解。他一旦對某項事物有據為己有的心思,便是勢在必得,或者勢在必毀。她不願為他得,更不想為他毀,既然他說了會拿出有限的耐心與她周旋,她就不能一味以僵硬抗拒使他那有限的耐心提前告罄。為了增加謀劃後路的時間,她隻有做些許小小的調整,給這隻大魔王一個自己正在逐步軟化的錯覺,使之享受正在一點一滴征服中的快樂,或許為了延長這種快樂,不急於攻城掠地。


  唉,這個世界呢,硬生生把一五好青年逼成了狡詐官僚。無奈啊,她隻是為了活下去罷了。何況,縱是如此費盡心機,也很難確定自己會全身而退,畢竟,自己麵對的是一隻大魔王級別的大BOSS。


  *

  這一天天高雲淡,清風送爽,在淦國南方或陰雨連綿或日炙高溫的氣候中,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貌似,是專門為了配合這場君臣出遊。


  “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遠遠圍牆。隱隱茅堂。颺青旗,流水橋傍。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勒瑀青袍錦帶,沒了王冠的束縛,野性十足的長發散在背後,更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魔王氣勢迎麵撲來,他回眸笑睇白衣似仙的宣隱瀾,“宣卿,今日雖然不是春光明媚時分,但這碧樹繞樹莊,淺水滿陂塘,總是與你詩中的意境相近罷?”


  佩服,佩服,過目不忘,難怪人家能成王。想當初,她背一首五言絕句還需反複背上幾遍。宣隱瀾手拿折扇,頜首:“公子好記性。”


  他可以稱她為“宣卿”,她卻不可以稱他“王上”,畢竟“宣卿”可以是個名字,敢叫“王上”的人卻不多。


  勒瑀招手喚來遠遠跟在後麵的常容,吩咐道:“把帶來的酒食拿過來,擺在那樹下。”


  常容緊著張落,樹下青石上,隨行侍從展開輕羅墊布,呈上美酒果點。總管大人更是親自擺上兩個棉絨緞座,斟滿兩杯蜜羅春,才識相地退開。


  勒瑀興致高盎:“宣卿,嚐嚐這蜜羅春,香醇綿軟,不輸皇家貢酒。回京時,我們定要帶足幾壇回去。”


  “您可知道若您這一句話傳出,會給這家蜜羅春酒坊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麽?他們會世代感念公子恩德的。”名人效應不可低估,古今皆然。


  “是麽?”勒瑀方唇輕咂入唇瓊漿。有時想想,被一些人念著好,感著恩,感覺並不算壞。而他能做如此的念想,全是因為有了宣隱瀾。


  他嗜血、嗜殺、嗜武,王權在他來講,不過是一個可以掌控天下、為所欲為的工具。良西王的起兵,更使他把冷酷暴戾發揮到了極致,圍敵於城,以箭飛書:降則眾罪皆赦,抗則格殺勿論。遭遇頑抗的三日後破城而入,第一道令便是屠城。當真是雞犬不留,血流成河,他披甲跨馬從累累橫屍上踏過,盈鼻的血腥令他體內的嗜血因子興奮跳躍。他狠,良西王更狠,他變本加厲,良西王如法炮製,他們在一場又一場互動般的殺戳屠殺中,尋找著快慰,積累著仇恨,平民則成了他們刀俎下的肉齏。直到宣隱瀾出現在勒瑀的視線裏,這種血腥鑄造就的互動遊戲呈現收斂之勢,直至今日是否與他國開戰也需再三斟酌。


  “這是自本公子接掌家業來首度微服出遊罷?拜宣卿所賜,如此平和的心境,本公子還是頭一遭體會。”勒瑀道。


  宣隱瀾淺哂:“可惜公子並不喜歡安定,否則便無此次剡城之行。”


  看來,宣相大人始終無法釋懷他有意介入煊、佘兩國之間的戰爭。勒瑀探出掌心,摩挲著少相柔頰,悠悠道:“我們淦國有一句古老的諺語:一個出色的獵人久不拿起他的鐵弓,射不中一隻蠢笨的山雞;一隻威懾的猛虎久不磨煉它的利齒,撕不碎一隻愚拙的家豬。朕可以不沉迷戰爭,但也不願沉溺於安逸,失去了應有的警惕與銳氣。這就是說,朕並不一定要助佘滅煊,但絕不能容忍他們中的任何一方借機坐大。你如此通透聰慧,應該明白個中的道理。朕可以答應你,朕不會再行肆殺之事,並會全力保護自己的子民不受戰火之苦,相信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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