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綰青絲（1）
終究還是殺了他，那個穩重的男人。心有點痛，像是被蚊蟲叮咬般，不是那麽錐心刺骨的痛，而是隱隱的痛。
要去感受才會察覺到的痛。是的，也隻有這樣微小得不會輕易放在心上的疼痛，才是真的疼痛。
可是，痛歸痛，為什麽又會流淚呢。眼睛酸澀得讓人忍不住閉上眼，感覺身體裏的水分在回流，湧了上來。
就像是衝破障礙的水流，順著走勢快速地向著前方奔流，湍急得泛起層層水花。
她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但那泛濫的眼淚卻是沒完沒了地奪眶而出，她不停地擦，不停地擦，還是沒有用。
她躲在後院破舊的柴房裏，用手肘捂住嘴，無聲地哭泣著。腦海裏反複出現的那個人影狠狠地糾纏著，怎麽甩也甩不掉。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丞相被殺了！”
驚慌的喊叫聲依然沒有間斷過，每一聲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心口。鈍重的疼痛讓她呼吸有些急促，整個人縮成了一團，顫抖著。
之後，似乎又陷入了某種虛空中，隻覺得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迷離，越來越遙遠。各種嘈雜，尖叫，慌亂，哭泣都似罩在一座金鍾下。
隻能聽見細微的動靜。就好像一瞬間失聰了，再也聽不見什麽。
明月抱著頭，痛苦地流著淚。突然，她張開口，扯著嗓子尖叫一聲：“啊！”這一聲尖叫似乎將內心中積攢的所有痛苦和煩悶一齊傾瀉了出來，毫無保留。
她喘著氣，雙眼無神地看著腳下淩亂的稻草。
“咚咚咚……”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嚇了她一跳，明月緊張地站起，後背緊貼著牆壁，警惕地盯著大門。
許是沒有聽見回應，那人貼著門，輕聲地問道：“請問，有人在嗎？”又抬手敲了敲門。
明月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開口：“你……你是誰？”
那人又驚又喜，大叫道：“原來真的有人在啊。你別怕，我不是什麽壞人。”
她慢慢挪動著身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著大門走去。就在她的手接觸到門時，又聽見那人說：“我呢，其實是這府裏的下人。剛剛聽見有人在叫著‘丞相被殺了’這樣的話。我猜想，肯定會很混亂，也需要人手。可是我已經做了一天的活了，所以……”
又聽得“嘿嘿”的笑聲，明月這才明白了。緩緩道：“你是想偷懶。”
“噓——別說出來呀！被其他人聽見了不好！”那人連忙用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心地提醒著。
明月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她抿嘴偷笑著。一顆緊張的心也安定了下來。伸出手慢慢將大門打開。
進來的是一位嬌小玲瓏的女子，穿著同自己一樣的衣服，隻是身材有些矮小，所以同一款衣服穿在這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明月睜著眼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舉動。
那人興奮地抓著她的手，不斷地說著“謝謝”之類的話。明月被擾得有些頭暈，她皺著眉有些不悅地盯著這人的臉。
“誒，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那人突然問道。
明月揉了揉太陽穴，毫無防備地說道：“我叫明月，同你一樣也是府上的下人。”
“明月……”那人喃喃道，隨後大驚：“哦！我知道你！你是老爺身邊的那個大紅人！”
“嗯？”明月歪著頭，一臉不解地看向她。
那人輕輕一笑，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你已經在我們這群下人中出了名了。大家都知道有個叫明月的丫鬟很受老爺青睞，時常陪侍左右。”
明月一皺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我們都想認識你呢。想不到今天算是見到了。哦，對了，聽說前段時間你一直陪著老爺，是嗎？”
明月目光一冷，透露出一股強烈的殺意。她垂下頭，長長的碎發遮住了她那詭異的表情。
而那人卻不知道，依舊自言自語道：“你待在老爺身邊那麽久，肯定也對老爺產生了感情吧。唉，可惜，如今老爺他……”
“嗬嗬嗬……”明月突然發出一聲不明所以的笑聲來，嚇得那人身子一抖，戰戰兢兢地開口：“明……明月，你怎麽了？”
她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掛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看得那人心裏直發涼。明月瞧著她，戲謔地說道：“你知道這種時候我為什麽會發笑嗎？”
那人一哆嗦，低下頭不去看她，顫抖地回答著：“不……不知道。”
“嗬——”明月冷笑一聲，繼續說道：“因為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好點子。”
那人抬頭，恐懼又不解地看向她。
“一個能讓你很快安靜下來的好點子。”她詭異地開頭，一雙幽暗的眸子像是盯獵物般盯上了眼前之人。
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了一把閃著銀光的匕首。明月舉著它，一步一步向著那人靠近。
“啊！別過來！別過來！”那人尖叫一聲，身體連連後退。直退到無路可退。因為恐懼而淚水如泉湧，滔滔不絕。
她本沒有想過要殺這人，隻是在剛才，這人突然說起了自己和丞相關係比較密切之類的話，刺激了她。
腦海中靈光一現，她想到了一個脫身的萬全之策，而這個計劃的實施需要一個人代替她去死。
所以，那一瞬間，她想到了殺了這人。
明月冷著一張臉，抿著嘴，堅定地向著那人逼去。
“不要……不要……明月……求求你……不要……”
不停地哭叫著，請求放過。淚水泛濫了整張嬌嫩的臉。
“對不起……”明月輕輕說了一句。舉著刀慢慢地朝那人刺去……
“救命啊！救命！不……啊！”
紅色的血遮蔽了散發著冰冷的銀色光芒的匕首。狹小空間裏，響起了一聲又一聲顫抖的心跳聲。
而此時的王府，輕楚受到了來自宮裏的傳召。自己在王府等待著秦旻，一等就是一天一夜。還沒等來他的消息，卻迎來了秦之的命令。
那公公傳來他的口諭，說的是：“陛下有旨，讓王妃速速進宮，不得有誤。”
輕楚疑惑地皺了皺眉，她尚不清楚自己此去皇宮到底是為了什麽。她也不清楚秦之宣召自己的目的。就在她準備向公公打聽秦旻的消息時，卻見一人慌慌張張地跑進府來。
輕楚一愣，她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陷入了恍惚中。而這一恍惚正好錯過了詢問的機會，那公公已經領著一些奴才離開了。
“見過王妃！”安朗停下腳步，靜下心來，恭敬地施禮。
輕楚這才回神，發現公公已然離開。有些不悅，問道：“不知安朗姑娘來王府，所為何事？”
安朗並不回答她，隻是低下頭，問道：“請問王妃，殿下在哪裏？我有急事找他。”
那日在書房前聽到的那些淫亂的聲音再度在腦海裏響起，斷斷續續的嬌喘，呻吟竟與眼前之人的聲音無縫銜接起來。
輕楚瞪大雙眼，聲音顫抖道：“原來……原來是你！”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指著安朗，一股怒火湧上心頭。
安朗尚不解，開口問道：“怎麽了？王妃？”
“哼！”輕楚咬著牙，冷哼一聲。她拿眼去狠狠瞪安朗，咬牙切齒道：“王爺他不在！”
“那他在哪？”安朗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不知道！”輕楚丟下這句話便攜著侍女出了王府，坐上馬車緩緩向皇宮駛去。
安朗被冷落在一旁。她的姐姐這時緩緩走了出來，輕輕拉起她的手，拉著她進了府內。
“王爺進宮了，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來了。”她姐姐突然說道。
安朗聽著有些失落，長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她姐姐問道。
“丞相死了。昨晚就死了。”安朗平靜地開口。
似乎在她姐姐聽來這個消息再尋常不過了。安朗見姐姐點點頭，開口問：“是你殺的？”
安朗點了點頭。
霎時，二人相顧無言。
丞相一死，整個府上大亂。接到消息的小少爺快馬加鞭地從外地趕回了家中。一進大堂，就看到了堂前安放的棺木。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朝著下跪人群大吼一聲，怒發衝冠。
那群人哆嗦著，低著頭不敢出聲。唯有左邊第一排第二人顫抖著身子，站了出來。說道：“昨夜輪到奴才當值，照常去老爺臥房添置碳火。隻是敲了門許久不見回應，納悶之時，見明月衣衫不整地推門衝了出來，而後跑的沒了影。我心下生疑，隨即進了屋。瞧見……瞧見……”
說著說著，嘴打起顫兒來。
小少爺氣急，猛踹了那奴才一腳，大吼：“你瞧見什麽了！你倒是快說啊！”
那人倒在地上，捂著肚子，痛苦地說道：“瞧見老爺光著身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而且，胸前還被刺穿了一個洞，不停地流著血。”
小少爺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是死在了床上，還是死於一個下人之手。
“明——月——”他雙眼冒著火光，咬牙切齒道。隨後又吩咐著：“來人啊！快去將明月那個賤人速速找來！我定要她償命！”
那些人領了命，開始在府中來回奔波尋找起來。就在他們快要將整座府邸翻遍之時，突然聽到有人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小少爺他們趕到柴房時，看到的便是一具早已冰冷的屍體。這具屍體衣衫不整，露出的肉體上布滿了歡愛時留下的痕跡，觸目驚心。
最讓人感到恐懼的是，她的胸前插著一把匕首，傷口處的血液已經凝固了。看來是失血過多而死。
小少爺捂著嘴，忍著惡心抬眼看去。那具屍體的麵容正是那個名叫明月的丫鬟的麵容。
那的的確確是明月的臉，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這個明月很顯然是畏罪自殺了。
所有在場的下人都這麽一口咬定著。似乎這個死去的明月真的很有能耐，能夠殺死當朝丞相。
然而，事實的真相已不得而知了。畢竟，人死不能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