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應如是（2）
“予卿，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予卿站在上書房外。今天本不是他當值，隻是他的同行因家中有事來求他幫忙，索性他無事也就答應著頂替那人一天。陛下此刻正如往常一樣在上書房處理政務，看到他站在門外習慣性地問道。
“回陛下，已是戌時了。”予卿抬頭朝天際看去，日頭已經隱落於西山，天地昏黃，萬物朦朧。天幕一點一點地開始暗沉著，正在逐漸吞噬著最後一抹紅霞。
陛下一愣，擱下筆，起身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邊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天色，感歎著：“竟然如此晚了。”轉過身來，疑惑地看著他，問道：“朕記得今日你該休息的。為何還是你當值？”
“回陛下，今日該當值的人因家中有事不能來了，我便替他一天。”予卿恭敬地回答。
“哦，原來如此。看來予卿你倒是個重義之人。”
“陛下謬讚了，臣不敢當。”
聖上笑了起來，看向他說道：“既然你無需回家，那便陪朕出去走走吧。”
“這……”予卿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陛下他卻輕笑著用手指抵在唇上示意我噤聲，自己壓低聲音說道：“朕要你陪朕出宮去，不要聲張。”
“是！”
陛下去了寢殿換了一身白衣，他張開手低下頭細細打量著自己的裝扮，說：“你看朕這一身如何？”予卿看去，白衣卿相。這四個字猛然浮現在腦海，為之一怔。
“陛下這著裝甚好。”低頭輕語。聖上已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小子了，如今雄姿英發，威風凜凜，舉手投足間竟是帝王風範。正值壯年的聖上就如所有人期待的那般，已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就算身著白衣，也不單單是卿相了。
“你可會束發？”陛下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抬頭，看見陛下正在解頭上的冠帽。“你替朕重新束發吧。”說著，將固定頭發的簪子和冠帽取了下來，長長的頭發順勢披散在身後。
“這……”看到這樣的聖上，予卿著實驚訝。陛下雖為男子，容貌卻比普通女子還要可觀。劍眉星目，高鼻薄唇。這讓他想到最初入宮隨侍時聽同行人談起陛下的母親，也就是先帝的皇後。他們說，太後娘娘容貌昳麗，身形妙嫚。
當時聽說時也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在意。想來皇宮中的女子哪個不是絕色呢。並不隻是太後最美，若是太後真有那般美的話，先皇又怎麽會再添絕色新人呢。
如今這樣近距離的看到陛下的姿態，對當初自己質疑太後的容貌而感到懊惱。一個男人尚有如此令人驚歎的容貌，更何況是他的母親。
聽到這樣的吩咐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從八歲起便生活在錦衣玉食中，一切穿衣束發都是由下人或是母親來打理。如今陛下讓自己為他束發，這……
許是陛下看出了他的為難，隻淡淡地說道：“無妨，隻隨便弄弄不必正經，用束帶纏著就好。”既然聖上都如此說了，他也隻好硬著頭皮上前為聖上束發。拿起木梳將那烏黑的發絲慢慢地理順，像是那九天高崖之上傾瀉而下的瀑流，直直地散落至腰間。
將發絲摞起，用青色束帶綁好。兩額旁留下長長的鬢發，飄蕩在臉頰兩旁。他再次地為他正了正頭發，將身後散下的發絲用木梳梳順。弄好了這一切後，恭敬地站在一旁。
“陛下，好了。”聖上微微側著身子走近銅鏡，看了看剛剛束好的頭發，愉悅地說道：“很好，愛卿辛苦了。”予卿問他是否就此出宮去，陛下點點頭。他說去為他準備馬車，陛下說不必。
就再他們踏出寢殿時，陛下突然看向予卿不滿地說道：“愛卿也去換身衣服吧，這樣不妥。”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是當值所需的官服。他尷尬地對聖上笑道：“臣……臣並未帶便服。”
“這好辦！”聖上爽快地說道，“你就穿朕的衣服吧。你我身形差不多，朕的衣服你定能穿。”
予卿嚇得連忙拒絕：“不可！陛下！”
“大驚小怪！你隨朕進來。”聖上並不理會他的推拒，再次走了進去。他也隻好硬著頭皮跟著進去。“你穿這件吧。”聖上取了一件藍色的長袍遞給他。
“是！”予卿快速地換上，拘謹地站在一旁。聖上圍著他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突然笑道：“朕果然是對的，愛卿很適合這件衣服呢。它就賜於你了。”
“謝陛下！”
“我們走吧。”
“是！”
予卿與陛下各自騎著馬出了皇宮來到了京城的街市之上。因著是傍晚時刻，街上人群開始疏散離去著。各種攤位小販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平時裏最繁華最熱鬧的街市變得冷寂起來。因為是冬日，天色暗得很快，家家戶戶門前都亮起了紅燈籠。
“愛卿……”陛下走在前方，幽幽地開口。
“臣在！”
他突然站定，轉過身子來，一雙尖銳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看，予卿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你可去過迎春院？”他問。
“什麽！”他驚叫出口，“臣……從不去那種地方。”低下頭回話，耳根微微發燙。予卿知道自己的臉和耳根都泛起了紅暈。
這京城裏哪個男人會不知道迎春院啊，這可是北京城最大最熱鬧的妓院。多少達官貴人，富家子弟都往這裏跑，享受那春宵。都說，除了皇帝的後宮裏美女如雲，也就是迎春院的美人真姿色。
雖然予卿知道迎春院的名氣很大，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幾乎不怎麽離開皇宮的聖上也對此有所耳聞，甚至起了好奇心。當聖上對自己說想去那裏看看時，予卿斷然地拒絕了他。
“陛下不可！那種花柳醃臢之地您怎可以輕易涉足！”
聖上嘴角突然上揚，語氣略帶玩意地問道：“聽說那個地方很多達官貴人都會去。他們去得，朕如何不能去？”
予卿聞言，眉頭一皺，厲聲說道：“您貴為天子，是一國之君，他們如何比得？再說了陛下的妃嬪個個姿色異於常人，怎樣都勝過那些煙花女子。”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豪邁而爽朗。他向予卿走來一隻手輕輕放在我的肩頭之上，對他說道：“愛卿不必擔心，朕不過隨口一說罷了。你說的對朕的女人個個都姿色過人，朕怎麽會去沾惹那些煙花女子呢。”
聖上說著抬頭看了看天色，黑暗已經開始侵襲整座皇城了。月亮隱在濃厚的雲霧身後，隻有幾許月光穿透雲霧灑落下來。
“不過，朕還是要去那裏。你可願隨朕一起去？”他看著予卿的眼睛，神情嚴肅地問予卿。
“陛下……這是為何？”予卿不解地問道。隻是心裏隱隱覺得陛下這般肯定是為了正事，而不是一般地想要尋花問柳。
聖上皺了皺劍眉，幽幽開口道：“朕倒要看看朕的那些大臣們是如何欺君罔上的，朕要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將糧食送到朕手裏，那樣朕才好為災民賑災救濟。”
那一刻，予卿突然看到了我的誌向在閃閃發亮。他直直地盯著眼前這個一臉嚴肅，威嚴側漏的男子。他把這個人的身形，他的神情，他的話語深刻地記在腦海裏並在心裏一遍接一遍地告訴自己：“這男人就是自己的君主！這個男人就是自己想要用生命去效忠的主子！我絕對不可以對他不忠，也絕對不可以背棄他！”
“陛下，臣帶您去吧。”最終，他還是妥協了。他看到聖上那欣喜的神情將之帶入那煙花之地。在前往那裏的途中，陛下對他說：“雖然朕知道他們常去那裏尋歡作樂，但是朕不敢確定他們今晚也會在那裏。”
“陛下不用擔心，他們會在的。”
“嗯。”
迎春院坐落在皇朝的西大街上，這裏雖不如主街市繁華和熱鬧。但這裏依然是人群熙攘，人聲嘈雜。尤其是一到晚上這條街就變得異常活躍起來，街道兩旁的店鋪都掛滿了燈籠，燈籠一直掛到街的盡頭。
“陛下，那就是了。”予卿指著前麵那座高樓說道。
“愛卿還是不要稱呼我為陛下了吧。”聖上提醒到，他自己也改了自稱。
“是，公子。”
予卿與陛下走到那高樓的前方，偌大的匾額高高掛起，用行楷題寫的“迎春院”三個大字都鍍了金邊，在燈火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這座樓有三層，每層樓的簷上都掛上了大燈籠，還有紅色的長綢帶從東側纏到西側。
“好氣派的一座樓啊！”聖上感歎道。就在他與陛下觀賞這座樓的外形時，這座樓的女主人也就是老鴇扭著腰身，慢慢地走了下來。她朝著他們兩盈盈拜道，用嬌媚的聲音對聖上說道：“兩位公子可要進去一觀？這外麵固然好看，卻不及裏麵氣派。”
“哦？那我便要去瞧瞧。”陛下說著，朝予卿使了使眼色。予卿會意地走上前問老鴇：“光看不行，可有人作陪？”
那女人眼光一亮，笑得更歡：“這是自然的，我這迎春院什麽都缺，可唯獨這人，我這迎春院啊從來不缺。”
“那我們便進去瞧瞧吧。”聖上說道。
“好。”
一進那裏，予卿著實驚住了。原來以為那老鴇是為了招攬客人才故意誇大這迎春院是如何的氣派。可現在一見才發覺她說的一點也不假。這樣看來，這裏麵確實富麗堂皇，金碧耀眼。
“嘖嘖嘖……這得撈了多少油水啊……”陛下小聲地感歎著。
那老鴇回過頭，一臉驕傲地對他們說道：“二位公子，我說的沒錯吧。”聖上聽她這樣神氣的口吻隻輕輕笑道：“確實如此，這裏麵確實是比外麵要可觀的多。”
“那是。”那老鴇毫不客氣地說道。她突然朝著樓上倚靠在欄杆上的女子們招手，扯著嗓音叫到：“姑娘們快下來，來客人了。”那些姑娘一聽到召喚一個個扭著身子緩緩走了下來。走到予卿和陛下身邊時皆發出驚歎，有些人竟大膽地將柔軟的腰身往他們兩身上靠。
予卿皺著眉，毫不客氣地將她們推開。又見那些女人盈盈笑道緊貼過來，伸出雙手往他身上摸。他一邊去推開她們，一邊叫著：“走開！別碰我！”可是她們並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予卿回頭看見聖上皺著眉也同我一樣推拒著這些女人。隻不過他始終保持著沉默，僅一雙眼在冒著怒火。
予卿氣急，猛地推開她們，吼道：“夠了！滾開！”聲音很大，驚得旁邊的賓客都紛紛看了過來。那些女子和老鴇都嚇得退了幾步，不敢說話。他走到聖上身前把他護在身後，滿眼怒火瞪著那一些人。
那老鴇怯生生地走了過來，在予卿眼前停下，小心地開口：“公子可是不滿？”
“哼——”他冷哼一聲，瞪著她，“這種貨色也敢拿出來招待我和公子？你們迎春院是沒人了嗎？”
“這……”她啞然。滿臉尷尬地看著予卿。
聖上突然走上前，對老鴇說道：“你們這的花魁呢？請出來瞧瞧？”聽見聖上這樣說，那老鴇的臉上出現了為難的神情，她強顏歡笑地說道：“真是對不起，公子，花魁已經被幾位大人請去了。”說著朝著二樓正中間的房間看了一眼。
“若是公子對這些不中意，那我再叫些過來……”那老鴇開口道。陛下輕輕一笑，抬手朝著老鴇擺了擺。眼神落在那間燭火通明的房間上。
“不必了。”他丟下這句話，越過這群人，徑直向二樓走去。予卿緊隨身後。那老鴇嚇了一跳，急忙地小跑著跟上來，一邊跑一邊叫著：“公子——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陛下站在那正中間的房間前，他回過頭朝予卿笑著。一陣陣盈盈的笑聲以及男人們粗礦的嗓音從裏麵傳出來。予卿聽出來那些聲音裏有朝中大臣的聲音。他會意地走上前。此時，那老鴇也追了過來，喘著氣，勸阻道：“公子……不可……這裏麵都是……”
不等她說完，予卿抬腳就朝著那門用力地踹過去。隻聽得“嘭——”的一聲，那門便敞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光著上身的男人們和一些依偎在男人懷中的女人們。
那些女人被聲響突然驚住，在看到他們和老鴇後便從男人的懷中出來站起，恭敬地站在一旁。其中坐在首位的年齡稍長的男人被擾得不悅，說道：“是誰敢打擾本大人的雅興。”一臉憤怒地抬頭看過來。在與予卿四目相對時愣了一下，視線慢慢往予卿身後看過去。
“陛陛陛陛……下”他嚇得說話結巴，連忙站起來推開旁邊站著的女人，拿起上衣穿上，擔心受怕地走過來跪下。其他人紛紛一臉受驚的表情，在看到聖上後變成了驚恐。他們手忙腳亂地整理衣冠走過來跪下。
房間裏的姑娘和站在陛下身邊的老鴇都驚得跪下。
“各位大人好雅興。”聖上不緊不慢地說著，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那些人聽到陛下這樣一說，都嚇得身體直哆嗦，額上直冒汗。
“大人您很熱嗎？”予卿裝作不解問道。
“不不不……不熱。”他尷尬地回答著。
聖上目光突然變得犀利起來，視線直直落在那些人弓著的背上。那如同刀劍般銳利的視線似乎要將他們的背刺出好幾個洞來。
“朕記得您說身子不適需要靜養，如今看來……”
“陛下，臣知錯了。”不等聖上說完，那人便連忙磕頭認罪。
“大人，欺君之罪可不是單單認錯就行了的。”予卿故意提高音量說道。果然那些人個個嚇得不停地顫抖。
“臣錯了！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頭重重地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聽得予卿心一顫，太過拚命了。
“朕記得有讓你們商量籌備糧食之事，三日後，朕要看到結果，否則，後果自負。”聖上說完，冷哼一聲轉身離去。予卿匆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些人，聽到聖上的話後個個癱坐在地上，失了魂似的。予卿搖搖頭，轉身追上陛下。
出了迎春院，陛下突然大笑起來。他伸出手拍拍了予卿的肩膀，語氣輕快地吩咐道：“回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