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塵緣擾（3）
名琛是被喚醒的，總管公公在算準了時辰後便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宸殿，他站在幕簾外輕輕地叫道：“陛下，該上早朝了。”
名琛正在夢裏，他夢見自己的鳶兒坐在蘭殿的內院裏向他招手。他剛想走近就聽到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喚他，鳶兒和蘭殿也在一瞬間消失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他醒了，不悅地皺起眉，坐起。
當他正要斥責時，一睜開眼便愣住了。這裏不是他熟悉的蘭殿或是萱殿。一瞬間不知怎麽回事，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當他轉頭看向身側時，著實嚇了一跳。一個正在熟睡的女子緊挨著自己，且光著身子，僅用單薄的被褥遮蓋著。名琛隻覺得頭有點發昏，當他湊近些看清楚女子是誰時，他的頭更加暈厥了。而昨晚的記憶一股腦地冒出來，脹得他腦袋疼。
“怎麽會這樣。”他有些懊惱地說著。然後思緒被拉至很遠，回到了顧貞進宮麵聖的時候。
當名琛被他提出的要求驚得大叫起來時，顧貞像是無所謂似的臉上並無半點波瀾。
“臣懇求陛下迎娶小女進宮，並以民間婚禮抄辦。”
“你瘋了！”名琛氣極，額上青筋暴跳。
顧貞不卑不亢地跪著，神色從容地看著他。“臣隻是希望陛下能答應臣的請求。”
“胡鬧！你的女兒要進宮為妃，你身為父親難道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嘛！”
顧貞的眸子一沉，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
“臣明白……但這是小女的請求。”
“朕不答應！”
“陛下！”顧貞重重地叫道，倏爾站起，一股磅礴的氣勢劈天蓋地而來，而他雙眼泛過絲絲殺意，這讓名琛看得心生寒意。
“顧貞你要造反嗎！”
顧貞陰沉著臉，低下頭去。
“臣……不敢。臣懇求陛下答應！”
不等名琛回話，顧貞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語氣中夾帶著隱隱哀傷和愧疚之情。
“臣的女兒自小便沒了母親，從出生起被臣拋棄在府中下人居住的肮髒的後院裏。現在，女兒長大了，臣隻是想彌補這多年來對她的虧欠。原本是想替她尋個好夫婿，哪知……”顧貞停頓著，他看了看名琛，繼續說道。
“哪知小女傾心於陛下。”
名琛一驚，不知所措地看向殿下之人。
“怎麽會？朕不曾見過她……”
“陛下……臣求您答應，迎小女入宮。”說著再度跪下重重地叩了個響頭。那沉重的聲響在大殿上回蕩，震著名琛的心發慌。
“這……這……”名琛不知該如何回答。
許久，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愛卿，起來吧。朕……答應你便是。”
顧貞大喜，激動地說道：“臣謝主隆恩！”說完又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
顧貞離開上書房時，他再一次哀求道：“陛下，請好好待她。”
就在名琛陷入回憶後變得很是苦惱的時候，公公尖細的嗓音像一陣風似的又從簾外飄了進來。名琛不知是該慶幸還是煩惱地長歎了一口氣，輕輕說道：“讓她們都進來吧。”
聽到吩咐的公公示意著讓宮女們整齊地走了進去，這些人在看到聖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後便恭敬地保持緘默，伺候著。
更衣。束發。正冠。洗漱。
一切都打理好後，名琛擺擺手讓她們一一退下。他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那正熟睡著的人兒一眼，隨後邁著輕聲的步子離開。揭開幕簾時他向公公吩咐道：“莫要打擾她，且讓她多休息。”
“是。”
名琛坐在龍攆上，目光渙散地看著遠方。他隱隱看到蘭殿的一角，不知怎的，他又開始憂傷起來，一雙眼充斥著哀愁。
他似乎明白了，他與他的阿楚日後不會如同最初那般生活著。橫亙在他們中間的人和事太多太雜了，讓他有些感到無力甚至交瘁。
顧蒔是在名琛上朝後不久醒來的，她撐著支離破碎的身子艱難地坐起。目光緊緊落在散開的被褥下那床單上的一抹鮮豔的紅色。突然間她的臉頰一熱，大片紅暈染上。
她輕輕抓住被褥的一角讓自己的皮膚緊貼著溫暖的被褥。盡管現在是炎熱的夏季，但寢殿內的冰塊製造出的一大片一大片涼意還是讓她感受到絲絲寒冷。
“好在陛下在。”她情不自禁地說著，臉上浮現著難以遮掩的笑容。
“小姐、小姐。”一個聲音從簾外傳來，因為故意壓低而略顯得沙啞。顧蒔一聽到這個聲音就表覺得有點頭大。
她淡淡說道：“別叫了，進來吧。”
進來的是一個身穿下人服飾的年紀尚小的姑娘，她一走進來便發出連連驚歎：“哇——小姐，這裏可真漂亮。陛下對您真好！”
“別貧嘴了，還不快來服侍我起來。”顧蒔看到那丫頭雙眼冒著金光，左顧右盼的癡樣。頓時覺得不好，暗想：爹爹怎麽讓她進來了。
那丫頭快速地走到顧蒔身邊，利落地檢查起她的身體來，看到並無異樣和不適後鬆了一口氣，轉身去拿妃服。
顧蒔很是奇怪，問道：“你如何變得如此熟絡了，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丫頭拿了衣服過來，站在一旁說道：“那是自然了，小姐出嫁的那天一早我就被宮裏的姑姑接了過來學習各種事務，關於這種事自然也不可少。”
顧蒔看她那自豪模樣覺得好笑，打趣道：“如此說來，日後把你嫁出去也不必為你擔心了。”
“小姐！”一雙杏目瞪得正圓。
“哈哈哈……不說了，快來幫我起吧。”顧蒔笑得俯下身來，牽動了身體的酸痛，皺起了眉。
“小姐，先沐浴吧。奴婢去為您準備洗澡水。”
“去吧。”
丫頭一離開，顧蒔托著腮陷入了沉思。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讓她受寵若驚，就如同夢一般。她遇上他，愛上他，最後嫁給他成為他的女人。
她開始細想著她與他的初識，相遇的曾經。
那是正值上元佳節，她帶著貼身婢女偷溜出府來到了京城最繁華的大街。
華燈初上，萬家燈火。這一切她看在眼裏都顯得那麽的妙不可言，愉悅地走在人群熙攘的鬧市上的她左顧右盼著。
“姑娘，買一盞燈吧。”她在一家賣燈的小攤前停下，一雙眼閃爍著光芒，各式美麗的燈讓她眼花繚亂，迫使她發出連連驚歎。
“就要這個。”她順手拿起一盞通明透亮的燈歡快地向前走去，身後的婢女付了銀兩大步跟上。許是將門之女風骨自然與他人不同，腳下生風，身體輕盈。一邁步便走出了很遠。婢女連連小跑才勉強跟上。
“小……小姐……慢些。”婢女喘著粗氣說道。顧蒔卻輕輕笑道：“我已經很慢了，是你跟不上罷了。”
那婢女休息了片刻，便說：“小姐咱們去看猜燈謎吧。”
“在哪？我怎麽不知？”
“我帶您去。”婢女突然眼睛一亮，拉著顧蒔躥進了人群中。她帶著她七拐八拐地溜過一條接一條街，像老鼠般自由穿梭著。
顧蒔頓時恍然大悟，指責道：“你肯定背著我出府多次了！我說你怎麽會如此熟悉，連近道都一清二楚。”
“嘿嘿……”婢女隻笑著，並不說話。
“到了！在那！”婢女指著一處興奮地叫道，顧蒔順著她指示的方向望去，驚住了。
前方不知何時起竟搭起了一個大大的台子，台子周圍皆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盞，台子正前方還橫起了一條長長的橫幅，上麵寫著：“猜燈謎大會。”
台下人群擁擠，聲色嚎雜。還有鑼鼓在不斷敲擊著，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顧蒔頓時激動起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興奮地跑過去。
“那麽下麵有請出題人，出題。”台上的夥計突然敲了一下鑼，大聲說道。一個清秀的女子提著一盞花燈款款走上來站在中央，把燈高高舉起來。隻見那燈上寫著“但得枝頭錯落——中藥”
顧蒔思索了片刻，輕輕一笑，剛想說出答案就聽到有人大聲說道“杏仁”霎時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
“恭喜這位答對了，記一分。”夥計拿來紙筆迅速記下那人姓名和分數。
“接下來請再出題。”顧蒔聞聲再往上看去，又是一清秀女子提著一盞花燈款款而來，她定睛看到那燈上題字：“家中添一口——打一字”
“古字”顧蒔脫口而出。所有人都被這清麗的女聲驚住，紛紛回頭。在看到顧蒔本人時皆發出驚歎。
“這位姑娘好才學。敢問芳名？”夥計拿著紙筆走了下來，恭敬地問道。
“我姓顧。”顧蒔隻單說了姓，夥計一愣。隨即笑道：“顧姑娘記一分。”顧蒔勾了勾嘴角。
等出題人提著花燈再度公布燈謎時，她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題目就說：“九十九，白字。”都不等其他人思考她又答了出來，惹得喝彩連連。
“好！顧姑娘又記一分！”夥計大叫。
接下來的局勢便是燈謎一出顧蒔就把答案公布於眾。
“顧姑娘記一分！”
“顧姑娘又記一分！”
“顧姑娘再記一分！”
“顧姑娘……”
當顧蒔出盡風頭時，其他的猜謎人都對她恨得咬牙切齒，他們用那吃人的目光盯著顧蒔，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而顧蒔並不在意，她隻是淡淡地掃視著那些瞪著她的人，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們看著我作甚，你們技不如人還要怪我麽？”
被她這樣一說大半人都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不再言語。婢女稱讚道：“小姐好厲害，猜對了這麽多，我們肯定贏了。”
“小把戲罷了。”顧蒔不屑地說道。
那夥計看向出題人那邊，扯著大嗓門宣布道：“隻剩下最後一道壓軸燈謎了！”人群中又是一陣歡呼和尖叫，那些被顧蒔搓破了銳氣的人也都打起精神來準備迎接著重頭大戲。
“隻要誰能答出這道題，那麽今晚的獎品就歸誰。”夥計說著，讓人請出一盞絢麗的花燈，花燈精致得讓人離不開眼，燈身發出五彩斑斕的光芒。
顧蒔雖不滿之前自己的那些努力都將功虧一簣，但見到這花燈的那一刻她的心都顫抖起來了，她將那些不滿咽了回去，鼓起幹勁準備迎接挑戰。
“那麽，現在——出題！”一陣鑼敲響。出題人碰著最後一盞花燈走了上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那燈謎。
“自小生在富貴家，時常出入享榮華。
萬歲也曾傳聖旨，代代兒孫做探花。”
這是一首題詩，沒有任何提點。所有人看到這個燈謎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愣住，然後犯難地撓頭。當然，也有些人隻是站在一旁看著顧蒔，他們像是一群虎視眈眈的豹子時刻盯著顧蒔，就是希望她稍有一點差錯便可以咬斷她的喉嚨。
“請問顧姑娘你知道嗎？”有人起哄著。
“是啊！是啊！顧姑娘你知道嗎？”接二連三的人開始圍著顧蒔叫。
夥計慢慢走下來，輕聲問：“姑娘，你可有答案了？”
顧蒔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詩句，許久，她皺著眉冷冷說道：“不知。”
“哈哈哈哈……”一片譏笑聲響起。
顧蒔隱忍著心中的不快，她努力平複著自己憤怒的心情。
“是蜜蜂。”遠處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顧蒔一震。
所有人都紛紛回頭看看來者何人。隻見那男子身著白衣，束發綸巾，容光煥發，威風堂堂。他瀟灑地走來，人群自然地為他分開一條大道。他走到台下中央，轉頭看了看顧蒔，又回頭看向台上夥計笑道：“我可猜對了？”
夥計一愣，隨即大聲說道：“恭喜這位公子！這盞花燈是您的啦。”
猜燈謎是在一片歡笑聲中結束的，那男子拿了獎品便轉身離開，顧蒔快步跟上。
“公子請留步。”
名琛回頭，看到顧蒔神色緊張地站在身後。
“姑娘，何事？”
顧蒔一雙手緊緊握住，拚命地揉搓著，泛出一大片紅色。她緊張地開口：“那……那個花燈……可不可以……贈與我？”她羞得臉色通紅，低下頭不敢看他。一旁的婢女也驚訝地看著她，自己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姐……
名琛一怔，隨後輕笑著：“抱歉，這花燈我要將它送與心儀之人。”說完正欲轉身離開。
“可是，那本該是屬於我的！”
“你說什麽？”名琛站住，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顧蒔心一橫，說道：“難道不是麽？公子你不過是後來的，並不能算參與者。你把答案公布出來是你贏了，但是對於整個比賽來說，你破壞了所有的一切，這燈不該給你。”
名琛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隨後他大笑著：“姑娘好口才。”
“我……”顧蒔語塞。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顧蒔……”
“哦……”名琛若有所思地回應到，似乎覺得這個名字那麽的熟悉，但他此刻卻想不起來。名琛欲再開口時，一個人突然衝了過來，在名琛腳邊跪下。
“陛下，回宮吧，時辰不早了。”
顧蒔心驚，一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小。名琛朝她笑著點點頭，隨後便離開了。
“原來……他是聖上啊。”
自那日起，顧蒔便陷入了相思。她終於嚐到了相思苦楚的滋味。多少個日夜思念，讓她倍感度日如年。現如今她也終於嫁給他了。
想到這，她竟甜甜地笑了起來。
“小姐，沐浴吧。”丫頭甜美的聲音將她喚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