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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裂痕生(4)

  現下是六月,正值夏蟬蛙鳴,菡萏盛開的時節。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熾熱的陽光照射下。各色房屋在金燦燦的光線投射中迅速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發出耀眼的光芒。


  街市叫賣依舊喧囂熱鬧,人群熙攘到處遊走。偶爾會有一兩匹快馬衝向鬧市,在百姓們的驚慌中飛馳著。也有會大戶人家乘坐馬車或是軟轎慢悠悠地從此地經過。


  皇宮外的世界始終是太平祥和,不管曆經了多少朝代的更迭,躲避了多少戰亂硝煙。這塊陸路的中心依舊在不受影響地運轉著。


  而對於這座京城裏最宏大壯觀的皇宮而言,外麵的世界猶如西方極樂地般讓人羨慕渴望著。但,皇宮裏麵的人再怎麽地渴望著走出宮門,再怎麽地想要回到曾經自己生活過的地方生活,都是一種奢望。


  然後,外麵的人同樣也奢望著能進去這座集榮耀和權力於一身的宮殿。甚至希望自己的兒女能有幸進宮,以便日後光耀門楣。


  名琛有時候會這樣想,為什麽自己不是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裏。那樣一來自己就不用每天頭戴著沉重的皇冠而違心地生活著,也不用麵對後宮那麽多女人而苦惱著今天該去哪處留宿,明天該去哪處留宿。甚至可以過著如小農般一夫一妻的生活。


  而這些,他隻能在心情沉重,心緒煩躁時想想。隻要他一平靜下來麵對現實,他就看到皇宮堅實高聳的城牆,城牆上刷滿了朱紅色的漆,就像一大灘肮髒的血漬。


  名琛此刻正坐在萱殿臥房的床邊,從他踏進這裏起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隻是坐在楚卿的旁邊安靜地守著她,等待著她醒來。這是一段漫長而又難熬的等待,他有好幾次一直盯著楚卿沉睡的模樣看,看她眉頭緊皺蒼白的臉,看她纖細柔弱的身體,看她垂下的那一頭烏黑的青絲,看她平穩放在身體兩側的漂亮的手……


  他一直都在觀察著她,從他坐下起。當初自己把她帶進宮來的一個最重要原因就是她在某些地方與他的阿楚相似,並且她內斂沉著,容貌可觀,才藝過人,很容易讓人一見傾心。他想著自己帶這個伶人進宮隻有益事而無壞事。


  而從她進宮距今也有兩年多時日,雖然自己並不是每天都在萱殿留宿,也不是頻繁地召見她,但他對她仍然心生濃濃的好感,甚至迷戀。這個女人有著讓人神魂顛倒的特質,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人心生向往。


  名琛是個凡人,做不到清心寡欲。他也是個男人,更何況還是帝王。讓他在這高牆紅瓦中遵從一夫一妻的平淡生活他做不到,他也相信沒有多少人能做到。麵對楚卿更多的是出於她的氣質與才情的傾倒,很多時候他都喜歡和她膩在一起。


  彈琴,高歌,弄舞,吟詩,作畫……文人夫妻間幾乎能夠進行的那些高雅的事情他都與她一起做了一遍。有時候,她們為了對上一首詩而整日整夜地待在一起苦思冥想著,直到想到最好的詩句寫出來比較,分出勝負後才罷休。寬衣解帶,相擁而眠。


  這些事,是他和輕楚所不能做的,盡管在楚卿進宮前他也曾和輕楚吟詩作畫,揮毫潑墨。但那都是她為了陪他這個皇帝,為了滿足他而已。對於輕楚,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世。輕楚隻是個平民人家的女兒,上有父母雙親,下有兄弟姐妹。而她正是因為生活在窮苦中沒有上過私塾,連寫字都不會,更別提那些附庸風雅的事情。


  名琛就是因為了解到這一點,才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才會手把手地教她寫字,讀詩。而盡管輕楚對這些很有天賦,也學習得很快。但他依舊不能夠滿足,內心深處依然空蕩著需要被填滿。


  這些,直到楚卿的出現。楚卿像文房四寶,名琛時刻都會想要著,輕楚卻更像柴米油鹽,生活中不可或缺。前者於他,可吟風弄月,對酒當歌。後者於他,隻是相伴到老的依存。


  後者雖然很重要,很多時候他卻不需要。


  因為種種原因,名琛始終沒有踏出萱殿一步,亦沒有去找輕楚,他隻是安靜地守著楚卿。


  皇後看他失了魂的模樣,有些於心不忍:“陛下,回去歇息吧,這裏交給臣妾就好。”


  名琛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後又收回視線看向楚卿,他像是丟了心般變得空虛起來,整個人恍恍惚惚地猶如病人,他麵無表情地說:“不……朕要在這裏陪她,朕要在這裏等她醒過來。”


  “可是……”皇後欲言又止,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恨意。最終,她還是強忍著嫉妒,朝著皇帝欠了欠身子便離開了。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她的夫從來沒有對她像對這些女人般這麽用心過。


  與此同時,蘭殿也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所有人都站著不動,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坐在床邊的輕楚,朝她投去不安、憐憫、疼惜的目光。而當事人輕楚卻毫不在意,準確地說是完全沒察覺,她此刻已被悲傷和自責緊緊包裹著。緊致的氛圍逐漸壓迫著她,她感覺到心口被一堵一堵厚重的牆所壓製著。


  她隻要一想到名琛那憤怒的眼神和質問的話語就心痛難當,就像往心中揉進了一把把碎玻璃渣,紮得她的心傷痕累累,鮮血淋漓。她痛,卻難言。


  “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不相信我?”說著便流下熱淚。她看向侍女,用悲傷地話語問她:“如果妹妹出了什麽事,陛下會不會不要我?”身子劇烈地顫抖著,聲音突然放開,嗷嚎大哭著:“都怪我!都是我的錯!為什麽要做糕點!為什麽啊!”


  一旁的宮女們走上前抱住她,哭著安慰她:“不會的,娘娘。美人會好起來的,陛下那麽喜歡你怎麽會不要你呢。不會的,都會好起來的。”


  輕楚把頭埋進侍女的懷中,悲傷地痛哭著。就像是存儲在身體裏的能量,一下子爆發出來。


  而這也僅僅是這兩人經曆的第一段挫折。


  楚卿終於醒了過來,她是在她昏迷後的第三天清晨醒來的。那天正好是一個明朗的晴日,朝陽向人間投下溫暖的光線,無數條蕩漾著光暈的光線在人間穿梭著,映照出一塊一塊斑駁的影像。


  當一縷陽光穿透窗台照射在楚卿安靜的臉上時,一股暖意瞬間籠罩了全身。她睜開緊閉許久的雙眼,有些朦朧地打量著四周。那強烈的光線照得雙眼有些發酸乃至湧上了淚水。楚卿微微抬起頭向前看去,看到皇帝正靠在床尾閉眼休息著。她有些驚訝:皇帝一臉憔悴著,麵容還有些許的狼狽肮髒。


  難道,陛下一直都在等我醒來?她心中想著。這個想法讓她有些受寵若驚。她情不自禁地坐起,伸手去撫摸他的臉。就在她的指尖觸碰的一刹那,皇帝睜開了雙眼。他一看到她,便瞬間驚醒,滿臉抑製不住的激動和興奮:“卿兒,你終於醒了!朕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你知道嗎,朕真的很擔心你!”


  楚卿被他的話感動著,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水。她慢慢蠕動身子向他靠過去。被他順手揉在懷裏,她把臉埋進這個溫暖的懷抱,那無比熟悉的味道讓她興奮得有些顫抖。


  許久,她仰著頭看向他,問:“楚姐姐呢?怎麽沒見她來?”名琛一怔,神情哀傷地看著前方,沉默不語。


  楚卿心下便明白是因為自己的事陛下和姐姐鬧了矛盾,產生了誤會。開口勸說著:“陛下,此事不能怪姐姐,是妾自己不好。陛下不應該生姐姐的氣。”


  名琛看著她,慘淡地笑著:“朕知道,可……朕已經傷害她了。”楚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沉默著。


  名琛始終沒有對楚卿說實情,所以她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更不知她失去了一個孩子,甚是以後都不能生育。名琛曾命令當時所有在場的人不得透露消息,否則亂棍打死。這讓所有人恐懼。


  輕楚在楚卿醒後的第三天來了萱殿,她滿臉憔悴,神情恍惚,身子瘦弱。她站在楚卿的眼前抓住她的手,流下了悔恨的眼淚:“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楚卿被她突如其來的歉意嚇了一跳,她趕緊拉著輕楚坐下,又拿出手帕替她拭淚。


  “姐姐,這不能怪你,我也有錯。”


  輕楚流著淚看她,一股溫暖從心底升起,她緊緊擁抱著楚卿。那一刻,她以為楚卿就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她甚至以為她們能成為姐妹是命中注定的。


  之後的時日裏,楚卿漸漸恢複了。而她依舊像往常那般去蘭殿找她的楚姐姐,與她一同遊園,談笑。


  而,輕楚與名琛自那日起便不曾見過麵,亦不曾坐下來好好說話過。輕楚在躲著他,總是挑他忙碌的日子才走出蘭殿。而他也把自己埋進奏章中,不停地忙碌著,因為他隻要一閑下來就會有想去蘭殿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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